張起靈突然想到,在很久以前他曾經聽一個老人說,他和吳邪兩個人在一起,遲早有一個會被另一個給害死。他記的深,但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極少想起。雖然說活著總比死了的好,但如果不能和吳邪在一起,或許他便無法這樣想也說不定。
他總是被動的讓吳邪推著他向前走,雖然腳步遲疑,卻從不曾被丟下。
被推開時難免感到失落,張起靈摸摸臉頰,那上頭並沒有特別表情,只是維持一慣淡然,不管是嘴角或唇角,依舊是他熟悉的模樣。只是內心空洞,他站在地面,卻覺得自己懸空,還來不及細想,便開始跌落。
空氣幾乎是從那空洞之中開始大量流失,即使他還能使上力,卻忍不住因此而微微顫抖著。並非是過去慣常的恐懼與戰慄,這大概是內心憤怒,即使可以分辨,卻無法坦率表現出來,令人失望。
就像一直在追尋著屬於自己的謎,同一時間他也在努力找回一些本身所失去的東西。只是不斷努力,或者該說為了不知道的目標而努力,到了結局才知道自己永遠得不到回報,不管是誰應該都有相當的無力感才是。
那飯局吃的有些無滋無味,而吳邪在他身邊就像是個針包帶刺。他並不怕疼痛,只是覺得靠近後被拒絕的滋味並不好受。在這些細節反應上頭,吳邪每次的狀態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一次又一次出乎意料。
張起靈覺得這晚睡的不是安穩。
這似乎已經是最近的開場白了,即使如此卻也不得不提起精神。他沒回房睡,只是坐在吳邪的床邊,睡慣了軟床後,久違的趴睡難免還是讓他感到肌肉酸痛。即使他的身體直至現在都未曾出現過老衰之兆,但他依舊可以從些細節的感觸知道他已經不再年輕。
而這具身體的確在改變。
他草草將昨晚因一時憤怒而失手拿遙控器在吳邪頭上製造的傷口包紮起來,又花了點時間把兩個人的衣服丟到洗衣機裡。在洗衣機前頭浪費了將近三十分鐘的時間,他才決定好要按下哪個鍵而不致使機器毀損。
洗衣這事一向由吳邪打理,他打心底嫌機器難用洗不乾淨,卻懶的浪費時間在上頭,於是這差事自然落到吳邪身上。吳邪為了貪圖方便這家倒是添購了不少電器用品,對於這些機器便自有一套。
有些東西張起靈直到現在還不太熟手。他喜歡的還是只有擺在客廳裡那張和西冷印社成對的椅子,只有在那上頭他才能獲得平靜。偶爾配上收音機裡的老歌曲,這便足夠,其他東西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用處。
他一路從陽台收拾到客廳,將昨天吳邪推倒的東西一一歸位。雖然他清楚吳邪的酒量不怎麼好,但喝到像昨天那樣還真沒見過。好不容易回到房間,他便看見吳邪一臉哭的悽慘,鼻涕眼淚毫不保留的沾滿臉,只能隨手抓起幾塊布往臉上擦。
再定眼一看,他這才發現吳邪手上那拿來擦臉的布,似乎是那天他早洗好準備放進櫃裡的雞內褲。那註定髒了,他甚至懷疑起自己到底還敢不敢再穿它。
「吳邪?」
「小、小哥──我被熊打了!」吳邪壓著肚子,哭的難看。
張起靈這幾年下來還沒見過吳邪哭成這樣,只能默默走到桌旁抓了衛生紙就往吳邪身上扔,他試圖想要抓回那條內褲,但怎麼想都覺得有些髒只好作罷。
「那熊說,我對他不仁他便對我不義!」吳邪繼續壓著肚子,每說一個字臉上的表情便更添一分痛苦。「牠揍我,胖子那混蛋笑我禁不起打。」
「……吳邪,那是夢。」
「我肚子痛的要死,頭也痛的要命──」
「那是宿醉。」
「我剛剛拿了內褲擤鼻涕──」
「……那是洗過的。」
「我想吐──」
他實在搞不清楚這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張起靈嘆了口氣,踩著拖鞋趴搭趴搭的便往客廳走去,他沒有多花時間考慮一手便把垃圾筒給拿了起來,這又趴搭趴搭的跑了回去。原本抱著肚子的吳邪早已換了姿勢倒在床上,雙手則是無力地垂在床沿。
他將垃圾筒推過,見吳邪搖頭晃腦了好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吐了就沒事了……」
「我就覺得憋──難受──胃都被那熊給打空了──」
「吳邪,你不覺得你很奇怪,那只是夢而已。」
「那夢怪逼真的,我胃疼、頭疼、心也疼。那個死胖子、王八羔子,他嘲笑我,我他丫的要買張飛機票就去他家打他!他說我生不出個子兒來!」
「……吳邪,有時候庸人自擾並不好。你太惦記這件事了……」
吳邪猛地抬起頭,張起靈還來不及轉開視線便陷入了膠著。他幫吳邪揩去殘餘淚水,卻一把被吳邪抓住,手指反被交扣,夏季裡掌心顯得濕黏黏,張起靈覺得那觸感有些古怪,卻仍然沒有放手。
「我不需要孩子──」
「……」
「因為我想吐──」
「那就吐。」張起靈用膝蓋頂著垃圾桶,好讓吳邪的嘴可以更接近一些。
「我──我憋的難受──」
張起靈真的不知道吳邪到底在想些什麼,即便是成為了吳邪這個人,或許他還是永遠無法理解那顆腦袋,還有感情思考迴路。像電腦那樣由0與1所組合而成的世界,在這裡是絕對無法呈現。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
他的過去──很漫長也已經忘卻的那些。在那段時間中,他一直以為人生永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那是簡單的分岔路口,並不會太惱人。而他並不是個會猶豫的性格,只是選了一條路便走下去。
有許多人是和他一樣的,執著於某一個地方,就好像是除此之外便無法活下去。所謂追求的過程,便是痛苦的巡禮,即使如此也不曾喊過一次放棄。
與吳邪不斷擦肩而過,也是因為如此。
這兩條路之中並沒有任何一條是通往吳邪。
結果他現在卻待在這裡。
張起靈跪坐在地,試圖和吳邪在同樣的水平線上,他用左手撐著吳邪的下巴,右手已經靠在對方的嘴唇上頭,乾燥的嘴唇上有著酒氣,他正想侵入,卻被吳邪牙齒咬下。
軟熱潮溼的舌尖,每每被這樣舔舐著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對這舉動感到習慣到底是從哪裡開始,他還有些記憶,似乎是很久以前在某間醫院裡曾做過相同的事。詳細內容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到底是吳邪的手指在他的口腔猶疑,抑或是相反。
也沒有那麼重要。
他試圖深入口腔最內部,就像前晚做的那樣,只要輕輕刺激喉頭,便可讓那些阻擋在胃底部的雜物一氣吐出。而吳邪那不平整的牙齒卻在他的手指上囓咬,留下傷痕。
不斷摩擦著皮膚、骨肉。
疼痛的吻。
「──嘔──」
乾嘔了幾次,卻依舊沒有吐出什麼。吳邪紅著眼瞳,搖頭晃腦一臉難受。張起靈退出了手指,對於上頭已經摩擦出的傷口感到不可思議。
這麼說來剛出生的孩子,也會對人體的肌膚感到執著。因為要生存下去,而不斷囓咬著母親的乳首,從中吸取著奶水,好讓自己得以依靠著這短暫的飽足而生存下去。
因為餵養嬰兒而破皮疼痛的乳首。
因為吳邪的啃咬而紅腫疼痛的手指。
不可思議。
「小、小哥──我夢到了熊──」吳邪哭喪著臉,重複說著已經來回多次的台詞,張起靈已經懶的打斷那些話,於是沉默傾聽。「我ㄧ直想吐──」
夢境和喝醉這兩件事實在兜不上一塊。
「我一定是懷孕了。」吳邪抬起頭,一臉絕對。「夢熊之兆,還有孕吐。我該怎麼辦──嘔噁──」
張起靈拍了拍吳邪的肩,也顧不得力道,一句淡定:「你該吃點東西。」
「我吃不下──嘔──」吳邪反手抓住張起靈,又喊:「我要是生了就是你的孩子,你要負責──」
「……吳邪,你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張起靈拍拍吳邪的頭,對於吳邪不靠譜的發言他已經不想一一計較。
「我就一句話──張──嘔……噁……起靈──我──噁……喜──嘔──噁──你──」
三分認真七分胡鬧。
對於這樣的吳邪,他也只能忍耐著。如同機器上的新齒輪,如果不試著配合長期使用,便無法順利。
習慣與磨合,須要耗掉一段漫長的時間。
「吳邪,你真的很奇怪。」
「我──噁──哪裡──噁──奇怪了──嘔──」
他用手指輕推著吳邪的脖頸,一直以來他都謹守著不過於親暱,卻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這樣的相處關係。
說不上來,也無法解釋。
他依舊沉默,卻無法再像過去一樣。
所謂的改變令他痛苦,但原地踏步也讓人難以忍耐。
「你所謂的堅持,到了最後發現只是白費力氣。」
「……但那並不代表我做的都毫無意義。」吳邪用手背擦了擦嘴,「張起靈,說真的……我有時候挺氣你的──」
「……」
「──你看,我被熊打成這樣你也不同情我。昨天我老媽說那些,你也沒開口。」
他感覺到吳邪的頸子放鬆下來,或許按摩起了效用,這讓吳邪說起話來比起剛才正常了不少。
但他實在懶的再和吳邪爭論有關被熊打的這件事。
「……你不覺得你的母親說的是對的。」
「……哪方面?兩個男人生不出一個子兒這理所當然,二叔和三叔一個老奸巨猾、一個腦袋狡詐,也都是事實……但這不干我的事。我只氣昨天……你一句話也沒說,我像傻子一樣。」
「……你的確是夠傻。」
的確是傻子。
別人是前走三後走四,是猴子也懂得瞻前顧後,吳邪卻不是如此。即使到這年紀,在情感上卻毫無成長。
「有時候我覺得,你好像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張起靈。那感覺真的很奇怪……」
吳邪翻轉過身,接著重重地倒向床,嘴上喃喃自語:
「……西瓜有很多顆,但是我喜歡的只有你。西瓜的籽有很多個,但張起靈只有你一個。」
他完全不知道吳邪想說些什麼。
「就算你是顆無籽西瓜,那也無所謂,無籽西瓜也挺好吃的。」
張起靈將床上的被子丟到了吳邪身上,雖然覺得吳邪的話根本是在瞎扯,他卻還是能夠從中理解出什麼。
像過去那些倒過的斗,揭開的謎團。
吳邪的話語在他耳中總是一再被重新組織。
「──可是小哥──我現在想吃酸梅。」
他忍下衝上去搖醒吳邪的衝動,輕輕把門帶上。
-完-
後記:
為何吳邪如此煩、如此智障?
只能問天了。
兩個男人是絕對蹦不出一個子兒的。
吳邪的母親在某天晚上的家族聚會中,吃了口菜後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這是吳邪和張起靈同住將近十年後,他第一次聽到母親開口提起這件事。他沒有驚慌,只是稍微咬了咬口中堅韌無比的豬皮,回了句:
「妳見二叔和三叔住了那麼久,有生下什麼西瓜過嗎?」
母親給身旁的張起靈添了菜,忙不迭地說:「我和你老爹住了那麼久,也就生下你這個專招麻煩的小災星。」
「這年紀早就不小啦。」
吳邪吶吶回應,被瞪了一眼立馬禁聲。平時他這個人的嘴巴是典型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看見危險就閉上嘴巴不說話,雖是如此,卻也有無法嘴上逞強的時刻。
他總拿母親沒有辦法。
「你是不小了,這樣下去不成,再怎麼樣你也得為後半生打算,你們兩個到時老了、又病又窮,誰來照顧你們?我和你老爹身體還算健壯,但怎樣都上了年紀……若我們先走──」
吳邪皺皺眉頭,他打小就討厭母親說些不吉利的話,放下筷子便答:「我和小哥還懂得彼此照應,找對象什麼的……您也知道我現在還不想談這些──」
「年紀都要到四十了,還沒為自己好好打算?就算你不打算,你也得為起靈打算……你二叔和三叔兩人天生注定沒人要,這把年紀住在一起,一個是老奸巨猾、一個是腦袋狡詐,兩個人底下又有伙計幫手,倒也還過得去。你們兩個呢?」
吳邪轉了轉腦袋,唯一能想到的人選也就只有王盟和胖子兩個。偏生這兩個都是有了異性沒有人性,要讓母親安心是絕不夠格。這樣一來還真不知道要從哪裡來反駁才好,「您也知道我對女人是不行的,我不會和她們相處……」
「都這年紀見了女人還會害臊?就叫你多學學解家當家,雨臣他不就早早成家了,誰像你那樣拖拖拉拉。」
「都這年紀還帶個娃子。西冷印社賺的那些,也只夠打平開銷罷了,要養個小孩也太難。」
「那又怎樣?」
見這下是說不動母親,吳邪瞥了一眼張起靈,見對方依舊沒事人似的吃飯,這又轉轉眼睛看向老爹討救兵,這一看心也冷了一半,平時總會稍微照應自己的老爹,今天倒低著頭默默吃飯,大有種不想攪和的感覺。
喪盡天良。
一個個喪盡天良。
他本來就不想多談這些正經事,再怎麼說他也知道兩個男人擺在一起是絕對生不出什麼西瓜來的,該斷的想頭也早該斷的乾淨。突然提起這件事難免就讓人有些傷春悲秋了起來,他倒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養個娃子,只是這絕對不是以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為前提。
雖然這樣說有點對不起老人家,但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對異性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現在和張起靈兩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家族自是風聲四起,他也從沒否認過,正想這樣慢慢成既定事實,卻來這麼一招殺到。
簡直是慘劇。
「我說……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啊。」吳邪踢了踢張起靈的腳,見對方冷淡掃了一眼沒什麼反應,雖然有些來氣卻也不敢聲張,再看到母親一臉堅持,也只能說:「……我、我再好好想想。」
「你要想想自是好,可得把這些打算放在心上。」
這飯吃的無滋無味,吳邪心底只覺得自己赴了場鴻門宴,犧牲的不是生命,而是對於人生中的幾個堅持。
他這年紀要再和父母忽悠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說到底他和張起靈的事還是得徹底攤牌才行。他母親就是不說清楚便裝傻到底的類型,即使事實擺在眼前,仍不願去相信。
一句話『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打小吃過幾次虧,吳邪早就算不清楚。
該說的還是得說,只是他老掌握不住時機。
「我從你二叔那裡聽來,有件內褲穿了包生子是吧?」吳邪的父親從漫長沉默中擠出這麼一句,卻讓吳邪聽的有如五雷轟頂。「前陣子這傳聞鬧的大,你三叔那裡還有人來委託他下斗找去。」
那壺不開提那壺。吳邪正是因為那內褲而被張起靈耍的團團轉,好不容易買了件新的陪罪,卻當場得到張起靈冷眼。
誰都可以不明白,他吳邪是不可能不明白張起靈那張臉上的表情究竟是代表怎樣涵義。
「就是傳、傳聞罷了,二叔他一向對這些邪魔歪道有興趣。看他老人家不愛吃水煮蛋愛吃蒸蛋就知道了。三叔也是,那張嘴就愛說罷了,看他跟二叔一樣愛吃蒸蛋──」
「你這孩子到底說什麼啊?什麼蛋不蛋的,讓你二叔聽到可不討皮疼?」
「總之,這話就這樣,我一個人快活慣了,要像胖子一樣有人管,這我可幹不來。」
一個人快活習慣。
這話是假。
和張起靈兩人一起度過這些日子,不管如何他也無法昧著良心說快活。日常大小事爭執雖然沒有,但還是得互相遷就。
吳邪本是獨子,打小就受到寵愛,說遷就這兩字他極少做到,這讓他年輕時還有些少爺脾氣,和人相處也有些不圓滑之處。但這幾年,倒因為張起靈的關係而有所改善。
那絕不是快活。
「你幹不來總有一天還是得幹。」
張起靈一個晚上依舊說不到幾句話,吳邪還氣在心底,要是平常早就向張起靈直嚷嚷,只是難免上了年紀就有些彆扭,在父母面前也難以坦率,就這樣拖拖拉拉什麼也沒和張起靈提到。
他喝的有些多,本來想打車回去,後來想想這季節裡夜風最為舒爽,便決定步行回家。這路程並不遠,景物也都熟悉,只是腦袋被酒精搞的發暈,腳步有些不穩,每踩一步都像是踩在水灘裡頭,卻沒有過往被冷水切磨著皮膚的熟悉滋味。
他感到地面無法支持自己的身體,只好一路踉蹌。
「吳邪?」
張起靈一把將他的手搭到肩上,他側了眼,不知為何開口有些結巴,「小、小哥,你倒說些話啊。」
見張起靈不開口,他皺皺眉,一手戳向張起靈肋骨,又說:「我說──你──你倒說話啊你!」
「……吳邪,你喝多了。」
「我是喝多了沒錯,你──你──嘔噁──」
一句話都還沒脫口,吳邪便感到胃裡翻滾一陣不舒適,他趕忙順手推開張起靈,一手掩著嘴便衝到牆角吐了去,他極少喝到這樣難受,今天他父親開的這酒後勁也太強些,他看了看張起靈,卻見對方一臉平靜。
想起自己喝的還比張起靈少,吳邪忍不住埋怨起自己身體的不爭氣。他酒量自十多歲時就不好,下斗時雖然老喝些雜酒、烈酒暖身,卻沒因此培養出好酒量。最近上了年紀,更沒法負擔。
他抬眼看著張起靈,總覺得喉嚨裡還有些什麼東西在蠢動,剛才吃下肚的也早吐了七八分,現下大概只剩酸水還在胃底打轉而已。即使如此,腸胃還是有些不舒爽,他咳了幾聲,總覺得細碎殘渣還卡在氣管裡。
被那酸味嗆到眼眶一陣酸熱,他揉揉鼻子,怕那酸味又讓他難受。
「嘔……唔……噁──」
真是丟臉丟到家。吳邪雖然在張起靈面前一向都不太爭氣,但即使如此,內心中僅有的一塊自尊還是得要有所保留。這悽慘畫面被張起靈看見了,他還真有些不甘心。
然而五臟六腑像被火燒過似的不斷發疼,這讓他實在沒辦法去分神想──這些對現在而言毫無意義的『男子氣概論點』。
僅有的燈光,在他眼前渙散出多重色彩的萬花筒模樣,從狹縫之間,他看見張起靈朝他走來。動作貓似的,極為輕巧,唰地伸出手便扣住了他的下巴。
他正想抱怨那手勁太強,但見張起靈雙眼出乎意料的認真,這又把話給吞了回去。張起靈的手指刷過了他的嘴唇,將那上頭殘餘的渣滓給抹去,他瞇起雙眼,試圖從那黃白色光暈中探找張起靈的模樣,然而接收到光線的眼瞳,卻只是更加渙散。
「小、小哥……我要瞎了。」
他聽見張起靈的鼻息,並在混亂腦袋中試圖分辨那是哪類嘆息,卻遲遲找不出解答。
「你只是喝多了。」張起靈淡定回應,手指依舊停留在他的嘴唇上頭。
吳邪一向喜歡張起靈的手,不管是骨節或是厚實的程度,那的的確確是男人的手,握起來特別有安全感,和女性截然不同。粗糙掌心,右手的奇長二指。
他初次遇見張起靈時,是因為被吳三省提醒這才注意上的。比起其他指都還要來的纖長,雖然如此,卻也更加的有力。只是輕輕一擰,便可致命。不可否認,他是對那有些著迷。
那手指輕輕探入他的口腔。
酸氣上湧,吳邪一口氣憋不住,正想推開張起靈再吐,另一手卻被張起靈抓緊。他醉的很,怎麼也掙脫不開,張起靈的手指便在他口腔裡刺激,這讓他有些窩火。
他有些害臊地想,這髒些髒東西怎麼能讓張起靈碰。正想喊,卻聽見張起靈在他耳邊道:
「吐出來便舒服些。」
後續吳邪記的並不清楚,只是張起靈那手指在他口腔裡清理穢物這件事他還有些印象。他心底羞恥,卻也忍不住為了這事感到些微愉悅。
對於張起靈的溫柔,即使到這年紀還讓他感到開心。因為感受到他人給予自身的溫柔,這才能對他人展現關懷與溫暖,就這點便讓吳邪覺得這些時光相處一切便值。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丟到床上,但到了那裡他才真正冷靜下來,這才能在腦袋剩餘百分之ㄧ還能運用的地方進行思考。草草將今天的事在腦中跑了一回,若要說有什麼後悔的地方,那大概是他不應該推開張起靈。
「小、小哥──」
吳邪抓了抓頸子,接著順手朝上一揮,正巧穩穩落入張起靈手中。他反手一握,這又不靠譜想起以前曾覺得張起靈的身體軟的像女人似的,他想把這件事對張起靈說出,對方卻先丟了一句:
「你該睡了。」
「我、我就頭暈──還不想睡。」
「你該睡了。」張起靈抽開了手,一把將揉濕的毛巾往吳邪臉上放去。
和手的熱度截然不同,這巾上帶著冷意,讓人紓緩下來。原本吐過便感到舒坦,現在是全然放鬆。吳邪吸了幾口氣卻感到有些窒礙,他張開嘴試圖呼吸,卻只能感受到水氣。
張起靈放的這條毛巾,紮紮實實的緊貼在他臉上。
「小、小哥──你這放法是要憋死我!」
他大喊一聲,再也沒意識。
總覺得夢裡他癱軟的像團爛泥,太陽穴好似被人用棍棒鼓搗,一陣陣抽痛神經。他猜想自己大概是被張起靈弄昏了,就這點他還可以稍微確認。張起靈平日怕吵,若這噪音真惹的他不愉快,通常二話不說都會被張起靈給一刀兩段。
身體繼續往深淵拋去,卻沒有絲毫驚慌,只是不斷隨著重力向下墜去。他雙手高舉,即使是沒有人可以緊緊握住,卻還是可以感受到一些殘留在皮膚上的熱度──
是血。
「──我操你的!這種狀況你也能睡!不爭氣的死雞巴!天真你他娘的快醒醒!」
吳邪覺得頭上一痛,倏地睜開眼便看見胖子一臉險惡、雙手持槍。他覺得有些疑惑,卻也說不上來,只覺得胖子身上那套野戰服怎麼樣都像前陣子他在看戰爭片裡的那套,穿在主角身上筆挺威武,放在胖子身上卻顯得特緊繃。
「你叫就叫!拿槍托砸頭是想小爺一命歸西嗎!」
「去你的!說要獵熊的也是你,胖爺可把命都提在腰帶上,眼睛也不敢瞇。我去你的嬌生慣養!什麼鳥東西,你竟然在叢林裡也可以睡成這鬼樣!」
「誰又跟你去獵熊!又是誰說要獵熊!」
「你他媽可別忘了,上次那條內褲!」胖子惡狠狠地從懷中拿出半條小雞內褲,「說內褲被撕了一半就沒效力的人是你,說獵熊回家就可以包生子的也是你,他媽的你別不認帳!」
操。這到底是在唱什麼連續劇。
吳邪知道胖子這人一向不靠譜,說的話雖然大多是真,但背後卻牽扯了利益關係,絕不能信。一般正常人,才剛醒來就說要獵熊,怎樣想都不太可能,再說,他也知道自己有幾分能耐、而內褲這事根本就是他瞎掰,不管怎樣都不可能導致現在的結局。
「這裡是哪來的熊!你在北京玩戰略遊戲玩瘋了,就來到這裡耍我玩啊!」
胖子露出一臉同情,「天真,你還真是被打笨了?」
「……我去你的!」
若說是夢,卻有幾分真實,這頭上的血是絕對假不了,氣味還帶熱、帶腥,在鼻腔裡嗆的他難受。
「就不能換別的地方躲躲?這草叢裡都是些臊味,挺刺鼻的。」
「有得躲就不錯了,還嫌!那臊味不就是你自己的尿味!少在那裡像個女人一樣嫌東嫌西,快跟胖爺一起喊!驅除大熊,恢復娃子!」胖子喊著口號,便往吳邪身上丟了把獵槍,「自己的熊就自己找,別想寄望胖爺幫手。」
吳邪抓起槍,沉甸甸讓他有些使不上力,只好忍著臭味,在草堆裡做埋伏姿勢。相較於胖子一臉精神,他倒提不起勁,只覺得這夢也太莫名其妙了一些。
「你真那麼想要個娃子?」
「老調重彈。你和小哥兩個大男人生不出個西瓜,當然沒辦法體會我心情。」胖子啐了口,「都這把年紀,難不成你還讓我盼望生子娘娘送我個娃子?那家就我和婆子兩個人,說不寂寞就是撒謊了。」
「還真沒想到你柔情似水啊。」
「你們同性戀就是不懂,老子我還指望老來有孫子可以玩玩。」
「操!同性戀礙著你了?」
「沒沒沒,我哪敢說吳家小三爺的壞話,就只是一句良心。你想你、我想我,哪邊涼快哪邊站去,別妨礙胖爺獵熊!」
胖子用力一推,吳邪便往旁邊滾了幾圈,正想抱怨卻覺得頭上滴下一攤黏膩,他伸手摸了摸,接著朝上一看,便見兩只黑色的眼睛盯著他不放。
「我──我操你──」
吳邪還來不及把手中獵槍給端好,便見一個黑影向他甩來,他只來的看清楚那只毛茸茸熊掌,話都沒說完立馬被熊掌打到飛落五尺。
-夢熊 上-
吳邪覺得自己起了一身白毛汗,一時間掛在手上的食材,好像抓不住似的,就想往地上掉。他買了今晚的晚餐,卻在看到王盟的瞬間,有種今天可能什麼也吃不到的預感。
吃不到飯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過去下斗幾天沒吃都熬過了,更何況是一餐?更何況房裡還放著幾包壓縮餅乾,就算沒東西吃也不至於到俄死的程度。
但只怕是,他以後再也吃不到飯。畢竟誰聽過死人還能張口吃飯呢?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有任何人可以相信這個解釋,他將會非常開心。
窄巷、空氣濕潤、吳邪、王盟。吳邪腦裡閃過狹路相逢這句話,心底也知道這句話不太適合形容他和王盟的狀況,但在王盟急匆匆出現在巷口另一頭的那秒起,吳邪就有想逃跑的衝動。
「老闆!王老闆來找那個張老闆,一開口就說要借內褲摸摸!」
杭州某小巷,王盟氣喘吁吁,臉上驚恐活像目睹凶殺案一樣。幾位阿姨(年紀較大者吳邪自動稱阿姨)從吳邪與王盟身旁走過,一面碎聲細笑。
吳邪這個人有點重面子,再加上這幾年他在這這一帶也有些人脈,自是禁不得人側目竊笑,雖然聽到王胖子的名字和內褲搭起來心裡發冷,但這關頭也忍不住對王盟火起來。
做生意的重的是名聲和形象,做商人重要的便是面子和裡子都得顧足。王盟這下可是讓他難抬頭做人了!
「你給說小聲點,大馬路上的別把內褲掛在嘴邊!」
王盟被吼了一氣,皺起眉頭就做出委屈模樣,嘴上支吾:「誰願意大白天的,在這種人來人往小巷裡頭把內褲掛嘴邊呢。老闆你也知道的,我王盟是萬不願被人誤會啊。」
「你不樂意我就樂意了!」
王盟一時間也被堵的說不出話,也只好把悶氣往肚裡吞。吳邪知道王盟委屈,但怎麼也拉不下臉,又想到王盟剛剛說的那些話──有關於胖子,還有那件他想丟很久的內褲。
他心裡已經猜到七八分,但作為一個人,難免都會有些逃避心態,尤其是當事情和自己生命交關,自是忍不住想一一確認過。要這事真如他所想那樣,而胖子又在張起靈嚴刑逼供下招認,那他這輩子可真是毀了。
他可是不會忘記張起靈那長到讓人覺得好看的手指曾經幹過什麼好事。老調重彈,他被張起靈就過好幾次,也看過好幾次張起靈怎麼用那手指傷人(人?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那些對象)。
只要一想到張起靈或許這次會將手指或是西冷印社收藏的古董刀架在他身上,吳邪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王盟,你給我仔細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盟自是受到不小驚嚇,自從張起靈來到西冷印社,王盟從沒見到張起靈發火的樣子,能看見的只有發呆、發呆、還是發呆。今天他明顯感到張起靈的煩躁,一想起那面無表情的端正臉孔上散發出冷意,他就感到害怕。
「就那王老闆呢,家裡的媳婦生不出子兒來,說什麼道上有個麒麟褲襠,摸了包生子,還說摸幾次就生幾次,他正打算脫張老闆的內褲,然後把所有內褲帶回北京呢。」
「這個死胖子!我最好他娘的有說過這麼離譜的話!那……那個張老闆呢?」
「張老闆本來要走,卻被攔下來,現在正在店裡和王老闆說話呢,老、老闆啊,那裡頭氣氛很差,要不要我叫──」
「叫什麼叫!一件內褲犯得著叫公安來嗎!」
「要是一般狀況,是得叫公安來的啊!您不看看最近那麼多竊衣狂──」
吳邪比了個手勢打斷王盟的話,接著用手指揉著太陽穴,忽地覺得有些疲累。
「王盟。」吳邪壓低音量,一把揪住王盟的耳朵,「有句話我一定要教你,有聽過什麼叫做『家醜不可外揚』嗎!他娘的!一件內褲你就要找公安來了,是不是下次就要找黨書記啦!」
王盟被吼的耳朵痛,忍不住揉揉耳朵說:「這些我自己當然有分寸,老闆您可別小瞧我王盟了!」
他並不是小瞧王盟,而是根本就瞧不起王盟的思考線路了。
「……得了,我沒時間跟你扯皮。」吳邪一把將添購的食物推到王盟手上,又交了一串鑰匙,「你不用回店面了,去把這些東西放回我家,然後鑰匙就給我放在門縫,別讓其他人進去了。」
「那您呢?」
吳邪吞吞口水,眼睛一瞇,「我回店裡看看。」
他娘的、他娘的,夜路走多總有一天會遇到鬼就是這種情形。吳邪一面走一面埋怨起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愈想愈害怕,卻又不得不裝作堅強的往前走。身後王盟那佩服自己的視線射在背脊上,讓他不得不跨大腳步。
想他西冷印社吳邪,下三門吳家第三代,道上還得尊他一聲小三爺,要是因為怕了張起靈就邊走邊抖,豈不窩囊!
就算是張起靈有可能是上三門張家後人,他也不能怕!至少他倆的身家背景都還站在同一水平。
回店舖的路途不遠,吳邪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離死亡更接近了一些,沿途隔壁大嬸對他的調笑,還有隔壁大叔找他下棋,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只覺得腦子和耳朵都嗡嗡作響,活像養了上千隻小黑蝇。
就連他最討厭的隔壁靠父親吃穿的年輕古董商詢問王盟是否下班,他今天也沒那心思生氣反駁。
他站在西冷印社前,吞吞口水,接著一把推門。
眼前那景象十分難以言喻。
張起靈一臉淡定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王胖子。胖子表情僵硬,一雙手握拳捏在腰邊卻不敢發。
吳邪就這樣站在這兩人的前方,接著看到張起靈不知道從何處拿出了那件,他處心積慮想要消滅掉的小雞內褲。
狗日的,他就知道這條內褲還在!那麼多年,他沒想到張起靈可以把一件內褲藏了那麼多年!
「你要就拿去吧。」張起靈冷淡一句,接著手起內褲落。就見那小雞內褲自空中以不自然弧線劃過,穩穩掉到胖子的懷中。
胖子原本緊繃的神情,一下子鬆懈了下來,就像得到了什麼天大的恩惠,就連下斗倒到明器的時候,吳邪也沒見胖子露出這表情。
「小哥!我和我媳婦,都向你致上最高敬意!」胖子行了個軍禮,接著說:「要是真有個小胖娃子,我們一定會讓他認您做乾爹!」
靠!這是演哪齣!
吳邪壓下震驚,急忙開口:「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胖子鄙視的望著吳邪,「這不是天真同志嗎,就像你說的,我要的不就是這內褲嗎,要不是你在電話裡對我──」
「停停停停!」吳邪趕忙打斷胖子的話,畏畏顫顫望了張起靈一眼,見對方毫無反應才小聲說道:「你這樣大陣仗過來,是想要我被小哥扭斷頸子嗎!」
「這我可管不著,消息是從哪來,我就往那兒找去。現在找到了我要的東西,自然得走。」
「你他娘的真不夠義氣,捅了那麼大的婁子,現在想要一走了之!說什麼那件內褲生幾次就摸幾次,我什麼時候說了那麼離譜的話!」
「去你的,我也沒說這種鬼話,你聽誰說的!」胖子一把推開吳邪,並把小雞內褲摺疊整齊放進了隨身包,「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看小哥非常生氣,這比你上次強迫他留在杭州那次還要可怕。」
胖子沉痛的在吳邪肩上拍了兩下,「天蕭蕭兮,內褲寒,天真一去兮不復還!」
「去你的!你才不復還!」
胖子仗著自己體格較吳邪壯一些,一把將吳邪往張起靈方向推過,就怕張起靈一下改變心意,又想把內褲要回,他可沒有那心臟和膽子繼續和張起靈纏鬥下去。
吳邪一時閃避不急,一把就被胖子推的老遠,差點撞上坐在古董椅上的張起靈,幸好他右手一把捉住桌子,才沒摔的難看。
胖子這傢伙,雖然胖歸胖,動作倒是挺俐索的,吳邪有些分神的看著店舖大門再度被關上。
忽然一雙手從他身後伸過,就算不去看那根本已經變成張起靈招牌標誌的指頭,吳邪也可以知道這雙手的主人到底是誰。
如今身處在西冷印社這小空間裡頭的,也就只有吳邪自己和張起靈兩個人而已。
「沒事?」張起靈冷冷一句,倒也不是生氣的那種冷,只是張起靈本身就是個說話沒什麼起伏的人,所以聽在耳裡總是讓人感到一陣不快或是涼意。
吳邪作賊心虛,畢竟把這個奇怪消息放出去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要除去那一直以來存在於他和張起靈的床第之間(或者正確的說是同居生活)的眼中釘、肉中刺罷了。
正是因為如此,張起靈這番關心,聽在吳邪耳裡反而覺得刺耳,甚至冒汗。他拉著張起靈的手站穩,轉了個方向,卻不敢抬頭看張起靈,總覺得這一看他可能非死即傷。(這兩個似乎是同樣選項)
「謝、謝謝。」
張起靈又坐回古董椅,吳邪平時老愛看張起靈的坐姿,總覺得張起靈坐在古董椅上顯得很有韻味,今天他可沒有這個閒情逸致去欣賞,只想到那包覆在牛仔褲裡交叉併攏的雙腿,下一秒很有可能就會壓在自己的肩膀上。
接著『喀嚓』一聲,他不敢再想。
這時候還是只能先道歉,吳邪雖然是這樣打算,但身為一個男人,他偶爾也會在一些奇怪的小細節上拉不下臉。平常雖然都是他讓著張起靈為多,但倒也沒有一次真正脫口說出『抱歉』二字。
要是今天把這情況換到了胖子和胖嫂身上,吳邪可以肯定,胖子一定是立馬下跪道歉,哪管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再說胖嫂下手兇殘,加上胖子把胖嫂疼入心,那噁心勁連潘子也都直喊受不了,所以只要稍微一推測就可以知道──
他又神遊了。
「吳邪,你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張起靈一手撐著臉頰,看起來有些懶散。「你……不用怕。」
他還能不用怕嗎!要是眼前站了個人間凶器,那個人還能坐懷不亂,那他吳邪還真是要親眼見一見這號大人物。
「小、小哥,你要相、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張起靈只是站起來,接著走到吳邪身旁,用手指搭在吳邪肩膀上,正想發話,吳邪卻早他一步說:
「小哥,你可悠著點,我們吳家你也知道,就我一個男的,要是斷了子嗣──」
話才剛說出口,吳邪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說什麼斷了子嗣,要是仔細一想,他喜歡上張起靈之後,早就應該斷了有胖娃子這想念,還真是蠢到家。這件是誰都沒提,當然是因為心理清楚明白,真的講出來可就真是該死到家了。
「……吳邪,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討厭那件內褲。」
張起靈問的很認真,這種沒有神經的問法,倒讓吳邪稍稍鬆了口氣。
「我──」吳邪想要解釋,卻又覺得解釋起來,他的理由顯得小家子氣。吞吞吐吐半天,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算了。」張起靈搖頭,「我是不知道你從哪裡打聽到這個消息,也不想問。你對胖子推心置腹,這件事我本來就清楚。」
「小、小哥?」
吳邪很難得可以聽到張起靈那樣說話。
「胖子說的對,我永遠沒辦法理解,想要一個小孩是怎樣的感覺。」
吳邪沒料到話題會往這個方向前進,一下子整個人也傻住,猛地抬頭看向張起靈,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哀傷。
「小胖娃子什麼的,我才不需要,最多──最多就和胖子那裡借來玩耍吧,現在也不興生子這套啊。」
「……」
見張起靈還是不答話,吳邪一下緊張,又說:「我、我沒想過小哥你會介意這種事。」
他並不是不知道張起靈其實心思細密,只是,話題突然變成這樣,真的是他沒有料到的結果。
張起靈搖頭,「為了小孩,他寧願來這裡和我要內褲……吳邪,我想你也是一樣的。」
「說什麼啊!那都是我胡謅的,胖子是胖子,我是我,你怎麼可以把我和胖子混為一談。」
吳邪開始搞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原本是以著從容就義的心態回來,現在情況一下變成這樣,他反倒是摸不清頭緒。
張起靈拍拍吳邪,搖頭勸他不要說下,自己卻道:
「那些都不重要。吳邪,你只要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知道那件內褲真正的秘密。」張起靈一臉正經。
「祕、秘密?」
「那件內褲,的確是有生子的功能……我一直以為自己瞞的很好。」張起靈沒有說過那麼多話過,忽地喉嚨一乾就這樣狠狠咳了起來。
吳邪平常就照顧慣了,趕忙衝到內房裡頭倒了杯水,恭敬地給了張起靈。
「那件內褲我之所以不丟,就是怕不知情的人撿到會釀成大禍。」張起靈喝了口水,接著淡淡一笑(吳邪不敢確定,只能憑著多年來相處的經驗以及個人第六感來判斷這表情)。「吳邪,我說過,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告訴你,也和你說過不要蹚這渾水……還記得嗎?」
吳邪沒想過在一切的事件結束之後,他還能看到張起靈這樣表情。就像是一個人在謎題之中,他保衛著答案,然後永遠在那裡頭出不來。
張起靈身上的謎太多了。即使他們曾經約定過,不要有所隱瞞,但張起靈這個個性他非常了解,要叫他把所有一切吐實,那是非常困難的事。
但吳邪沒想過,就連那件內褲,也有所謂的秘密。他有點懷疑,是不是張起靈存心要欺騙,但轉念一想,發生在張起靈身上的怪事如此的多,一件內褲也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了。
「小哥,你不要騙我,那件內褲真有那麼可怕?」
張起靈搖頭,「很多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這件內褲,若是長期穿著,就算是男人……也有懷孕的可能性在。」
吳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張起靈,接著又把眼神放到了門口,就這樣來來回回幾趟,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的嘴唇在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起靈拍拍吳邪的手,「要是女性摸過,的確是會生男沒錯……男性的話,長期貼身保留,也會有懷孕的狀況出現。」
「所以你才死也不肯丟那件內褲。」
張起靈點頭,苦笑:「只有我這樣體質的人……配上這樣的小雞內褲才會有這樣的能力。」
張起靈、小雞內褲、胖娃子、幸福家庭生活(不!就算只有他和張起靈也很幸福!)──一瞬間各種幻想畫面湧入吳邪的腦中,他幾乎是樂不可支,然後他忽然想到,剛剛胖子那驕傲的表情。
那件內褲在胖子手上!
狗日的!
吳邪內心忍不住興起了殺意。
「小、小哥,既然你、你那麼捨不得那件內褲,我現在就去向胖子討回來──對,然後回來之後你可別忘記貼身攜帶,這東西若真那麼邪門,我們就害自己就好了,別、別害到別人。」
吳邪使勁全力,才能將自己的面部表情維持在一派正經,並壓制住那隨時都要微笑的嘴角,他看了看張起靈,接著一把握住張起靈的手說:「小哥,有些事情早點說的好啊。」
還不等張起靈回答,吳邪的心中充滿了憤慨,立馬奪門而出。
後記:
去年的文章,有錯字請跳過。(苦笑)
下一篇就會完結了!如果有喜歡的話,請大家按個拍手鼓勵一下吧!謝謝!
張起靈最近常常覺得奇怪。自從一切事件結束之後,他到了杭州,原本只是想走走看看,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成為西冷印社夥計兼半個老闆。但這並不是他所疑惑的部分,人總是需要有個家,他現在慢慢可以理解這個道理。
在世界流浪,最後你還是得找個地方落腳。這句話,他聽吳邪說過。那話當時在耳裏不中聽,隱約之中好像有點諷刺他無家可歸。
吳邪並沒有那個意思,即使心中明白如此,隱約間還是有什麼藤蔓在心中長芽生刺。
他坐在骨董椅上,稍稍換了坐姿。
現在的狀況很奇怪。
並不是夏天連日高溫,所以舖子裡的王盟神智不清,連襯衫穿反也不知道;也不是因為吳邪自從即將邁入四十之後,便開始毫不避嫌的在炎炎夏日,每天裸體在睡房走來走去;更不是遠從北京而來的王胖子,正坐在他對面笑的噁心。
唉。
他手指頂了頂心窩,試圖舒展胸口一股悶氣,這大概是舊傷復發,挑在這樣炎熱的日子裡,反而更讓人心煩。
他大概摸清楚這身體的運作方式,太熱的時候胸口會有股悶氣,太冷的時候則是關節和舊傷一起發痛。並不是就這樣死痛死痛的感覺,而是先從痠,最後再變成痛,那轉變的過程老讓他覺得有點突然,同時也有點感慨身體不堪使用。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這身體已經不知道使用過多少年歲。
在一旁原本在整理骨董的王盟端著茶,端正放好後開口說:「張老闆,你哪裡不舒服啊,要真的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裡看著客人,等老闆回來。」
王盟這個人挺機伶的,倒也不是說他天生聰明。只是會看臉色和說話這兩點,讓吳邪經常掛在口上又罵又誇讚,經過這幾個年頭訓練下來,嘴也當然更甜了些。
張起靈不討厭這樣的人,但總覺得和自己哪裡不太一樣,自然也沒什麼親近。
他搖搖頭。
王盟見他不說話,又自顧自道:「那就喝杯茶緩緩。這茶是老闆私藏的,就只幫您泡啊,這種天氣喝這茶最合適。冷泡茶,冰過之後再喝才知道他的香和甘。」
張起靈並沒有喝的打算,只是用手指了指店門,用眼神示意王盟收攤。這點小事,他還可以自己決定,不需要勞煩吳邪出手。
他一眼掃過坐在對頭的胖子,忽然覺得幾年過去胖子瘦了一些,他知道這幾年胖子結了婚,那場婚禮他也有到場,只覺得非常熱鬧,幾個曾經一起下過斗的夥伴都在,嘻嘻鬧鬧,燈光照在胖子和他家媳婦身上,紅豔豔的,他有點感慨。
婚禮之中,胖子打扮人模人樣,新西裝撐出派頭,讓他想起多年前他們一起去新月飯店時那件過小西裝。然後他聽到吳邪在旁邊說,這才像個人樣,穿這樣站在胖嫂旁邊才不會給哥兒們丟臉。
胖子罵罵哩哩喊,誰丟臉,你連個伴也不帶,攜伴攜小哥你才丟臉。
「我去你的。」吳邪很乾脆的現出中指。
那天吳邪喝了很多酒,他反倒是沒什麼喝,在胖子安排的房間裡兩個人睡了一夜,他覺得胸口有點堵的發慌。
這也不是現在應該回想的事。
張起靈稍微回過神,一雙眼睛就這樣盯著胖子,接著開口:
「你……來找吳邪?」
胖子這個人悶不得,見他一開口,就忙著說話,臉上笑容一堆直喊:「說這什麼話呢,這裡又不是只有天真小兄弟,來見見小哥也不錯。最近過的咋樣?」
張起靈知道胖子這個人,雖然重兄弟卻也不是那種會因為掛懷而從北京來回杭州的勤快份子,再加上這明顯諂媚的態度,只讓人覺得可疑。
遇到這樣的人,二話不說就是走。這句話是吳邪給他的,好防止他一個人看顧店面時被奇怪主兒逮到而無法脫身。
張起靈喝了口茶,唰地站起身,「吳邪去買菜,過一會兒回來。」
胖子見張起靈要走,急忙一個箭步衝上,「小、小哥!你去哪啊!」
張起靈比比大門,「回家。」
「那我呢。」
「在這裡等吳邪。」
「我這、這事找吳邪也沒用啊!」胖子皺皺眉頭,一口氣憋不住,衝口就說:「老實說了吧,你也知道我這人不會說謊,什麼事都直來直往,今天從北京特意來杭州一趟,不為別的,就是為了──」
「倒斗?」張起靈有些不耐。
「我那兇婆子要是知道我起了倒斗這想頭,肯定把我給打死!」胖子打了個冷顫。
張起靈沒想到自己能夠看到這樣的胖子,心想幾個念頭過去,婚姻生活還是可以改變一個鐵漢。要是過往,胖子肯定二話不說就把命提著去幹,能倒幾個斗就算幾個,能賺幾年就算幾年。
倒斗這行,不管你動作多利索、經驗多豐富,就算是老手中的高手,還不就跟個青頭一樣把頭掛在腰帶上幹。胖子這人他是知道,幾次倒斗哪次不是掛念順出來的珠寶有沒有賺頭,命都差點丟了也不覺得可惜。
現在倒是變成家庭主義者了。
「小哥,不瞞你說──我今天來就是為了你──唉,叫我這個大男人提這個倒是彆扭,要不是──」
張起靈見胖子並沒有打算說出要求,又再度作勢要走,總覺得胖子的要求和自己明顯有關。他並不是那麼喜歡和人搭上關係,這點他一直以為這些人都清楚知道,不過每一次的事件都會推翻他的想法。
像吳邪、像過去、像現在。
奇妙的危機感。
「你找吳邪說吧。」
「就說找那個小天真不行了!好,我就實跟你說了吧,今天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和你借那條內褲給我家兇婆子摸摸!」胖子嘿嘿笑幾聲,似乎想遮掩害臊。
張起靈眉也沒皺,捏捏指尖比了個方向說:
「王盟,送客。」
王盟也是盡職,雖然口上說著『王老板是老闆的客人啊』,手上卻已經拿出掃帚擺出陣勢,丹田一提便喊:「王老闆,得罪了!」
「小、小哥!我可是真心的啊!」
張起靈站在門口,依舊冷然,「原來你是變態。」
「呸呸呸!什麼變態,要不是真的沒路可走,我還會來這兒找你嗎!我可是抱著不死也被折騰掉半條命的決心來的!」胖子說的一臉慷慨激昂,差點連口水也一并噴上。
王盟閃的快,到一旁抹抹臉,還不忘回嘴:「王老闆,一件內褲也值得你從北京大老遠的來杭州?」
「值得!你不懂,這東西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王盟看了看胖子,又楸了愀張起靈,趴搭趴搭地拿掃帚就往張起靈身旁走,「張老闆,我看王老板似乎有什麼隱情,倒不如聽他解釋完,再來做定奪,也不會害老闆少了個合作人啊。」
王盟說的也對,若站在吳邪立場的確是不該就這樣以暴力手段將胖子趕出,雖然西冷印社生意部分並不是張起靈需要關心的,但這些日子下來幾乎都是他掌鋪子的多,這也讓他不得不同意王盟的提案,這才坐回那張骨董椅。
胖子見張起靈肯聽他說話,又堆出笑臉,坐回位置上。
「小哥,你也知道,我結婚這幾個年頭,和我家那兇婆子都一直生不出個子兒來。男人嘛,有了事業和媳婦接下來沒有個孩子怎麼成,耗盡心思就是生不出子兒來。你想想,白胖娃子啊,要有個在身邊,那該多好。」
張起靈不太能夠理解這樣的感受,但見胖子難得正經,這也覺得似乎有些可憐,還在想該說些什麼,王盟倒先發難:
「就是個生娃子呢,咱家張老闆又不是什麼大羅天仙,還包生子的,而且那又和內褲有何干係,真要說不如去拜賜子娘娘。」
「就說你們這些人眼界小,連這點傳說都沒聽過。」胖子狠狠罵了句。「這幾年道上的人都傳說──小哥,你還記得那年你住院的時候,我給你買的小雞內褲嗎?」
張起靈點點頭。
要說起這件內褲,不管張起靈記憶有多差都絕不可能忘記。淺青色底,配上兩隻鵝毛黃小雞,看起來模樣可愛,加上質料通風用的又是好料子,頗受張起靈喜愛。
倒是吳邪每一次看見那內褲,就像看到什麼血海深仇一樣,老喊著要他脫下丟掉。
所以好幾次都是被丟了又被他撿回,最後還仔細收藏。重複幾次之後,吳邪大概也覺得自討沒趣,這才終於宣告放棄。他實在想不出來這內褲有什麼理由要被吳邪這樣忌恨,但老是為了內褲和吳邪鬧不快也讓他感到疲累。
倒不如收起來的好,哪天等到吳邪都忘了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穿,這才不浪費。雖然他沒有經過穿著麻布縫製的內褲時期,但自有記憶就開始倒斗的他也知道所有物品來自不易。
這並不是像吳邪那樣錙銖必較的小氣,而是天生勤儉持家。
「就是那件內褲,我聽天真說你還留著對吧。」
張起靈頓了下,並沒有打算回答。
王盟見他不說話,就回了句:「不管丟是沒丟,王老闆您就把話說個痛快,別讓人梗在心頭發慌,小的一顆心都懸著呢,那件內褲又怎麼啦。」
「最近道上都說,摸了麒麟的褲腰帶,就保證生子。」胖子神秘兮兮道。
「那又跟張老闆的內褲有什麼關係。」
「這是黑話,你這愣頭傻腦的怎麼可能懂,就說你沒見識。」胖子哼哼兩聲,又說:「說倒斗界,那真正的麒麟是誰你知道不?不就是眼前你家的張老闆,現在也不興綁褲腰帶這套,據專家考究結果這現代的褲腰帶指的就是內褲啊。」
他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從何而出,也並不想去探究──摸了張起靈的內褲就保證生男這個消息。只覺得聽了胖子這毫不靠譜的說法,讓他有點摸不著頭緒,心裡不太舒敞。
摸了內褲就會生子,那摸內衣豈不就變女的了。
再說,那件內褲他穿了那麼多年,可是從來沒有懷孕過。
愈是認真探究便愈讓張起靈感到憤怒。
「王盟,送客。」
「小、小哥,兄弟一場,你連這點忙也不幫!你不念在我們下斗那麼多次的情面,也要看在你失去記憶的時候住在北京,我是怎麼照顧你的。又是醫院、又是美女護士、還有吃的東西!還幫你照顧小天真!還有當年在巴乃──」
他從來沒想過胖子會有那麼囉嗦的一天,這些回憶的內容胖子連細節都可以記的一清二楚。就只差誰講了什麼話、誰又吃了幾塊乾糧沒講出來而已,原本沒放在心上的事被講出口後反而讓人有多點時間省思。
張起靈心想胖子說的也是,這又吩咐王盟晚點去買些零食和魯味,順便去預約個病房。胖子一時反應不過來,張起靈只好解釋:
「這些東西都還你。」
畢竟他現在也領了固定薪水,平常吃穿跟著吳邪也是節省,要將這些人情還完的錢也並不是沒有。
「我不要還那些東西,你就給我那條內褲就好!」
「……」
胖子這個人一但拗起來不管是誰都拿他沒辦法,唯一能夠整治胖子的人卻遠在北京。張起靈最怕人吵,也不想莫名奇妙的被捲進這奇怪的傳言,起身想走又被胖子給拉住,這倒讓他煩躁起來。
張起靈反手一捏胖子的手腕,建胖子嘴角抽搐了下,但隨即擺出若拿不到內褲便要壯烈成仁的表情。即便是他,也忍不住開口:
「一件內褲值得你這樣犧牲?」
「你和天真生不出個胖娃子當然這樣說,要是能夠摸到內褲而換到兒子,這還算便宜的哩。而且那內褲本來就是我送的,現在要回去也算是理所當然吧!」
張起靈沒有遇過那麼不講理的人,轉身要走又被胖子再度攔了回去。
他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感動,也的確不知道想要個小胖娃子的滋味,更沒辦法理解摸了內褲就會包生男的心態。太多謎題卡在他的心底,讓他感到有些焦躁。
但想擺脫胖子,就必須付出代價,他明瞭這個道理。
「王盟,你去找老闆回來。」
「可、可老闆叫我在店裡幫忙呢,要是老闆看到我肯定會挨罵。」
「就說我叫你去。」
胖子也喊,「去!去叫你老闆來,我就不相信他聽了我的理由還敢說什麼!」
王盟見情勢不對,丟了掃帚,朝外大喊一聲,「老闆!你快回來啊!」這就跑的不見人影。
「主僕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趕快飛。」胖子陰陰笑著,「小哥,你說我這話有沒有道理?」
張起靈轉了轉手腕,接著用掌心搓了搓那奇長兩指。他盯了胖子好一會兒,這才緩緩開口:
「有時候一個人太過深入,是沒有好處的,你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胖子喉頭咕咚一聲。
「這無聊消息是誰給的。」
張起靈轉了轉手指,臉上沒有顯露什麼殺意,只是一字一字的講,好讓眼前的胖子可以聽得清楚。
「是、是天真這小子說的!!」胖子識時務者為俊傑,在張起靈的手指快要接近到喉頭時忽地一吼。
後記:
還是貼了,最近真的都在休息當中。希望這篇文章可以讓大家感到愉快。
張起靈幾乎是被嚇的一身冷汗。
吳邪身上口子很大,血不停沿著身體往下流。眼前叫做盤馬的老人,身上麒麟刺青固然吸引注目,但吳邪的狀況還是他所關心。
他也受傷了,但沒有太大感覺,很多東西,當習慣去承載一定量時,就開始麻痺。傷對張起靈來說,是這些東西的其中之ㄧ。那很奇怪,他自己心裡也清楚。
「看起來還真痛。」
吳邪吸了口氣,小聲在張起靈耳邊抱怨。
他們視線跟著醫生針線,在盤馬傷口上來回。那動作很俐落,下手很準,像習慣這樣傷口。而盤馬一聲也不吭,眉也不皺,甚至帶些興奮神情將縫合手術給挺完。張起靈仔細看醫生手法,他想,或許學了之後,就算以後自己一個人遇到危險,至少還有雙手可照應,心裡琢磨,然後一一記下。
盤馬人很精神,相較之下吳邪狀況就沒那麼好。張起靈知道吳邪還沒受過這種傷,又是給赤腳醫生治療,再怎樣都有那麼不放心。看到那頭亂髮下覆蓋的額頭冒出汗,張起靈在心裡也忍不住緊張。
「不會痛,放心。」
「小哥,咱倆的耐痛力可是天差地遠,說這種話只會讓我緊張而已。」
吳邪咬著牙,讓那醫生把針線縫過身體。張起靈看的發疼。
他的確是掛心盤馬的事,但輕重緩急,他還是知道一些。
吳邪還在生氣,張起靈覺得那氣來的沒道理。想起那句『我被你推開的時候,那才他娘的叫真痛』,吳邪口氣並不嚴厲,只是平常。張起靈聽在耳裡,不是滋味。
他沒心思去和吳邪比較誰比較痛,誰又比較輕鬆。只是,在很多事情上,他們總是在重蹈覆轍,你救我、我償你,若是這樣倒好,但他們之間並沒有『償』。只是不斷付出,近似於感情的對價關係。
張起靈討厭這樣,但卻愈踩愈深,終致無法自拔。
這麼一想,他又開始昏昏欲睡,這才想起他已經幾晚沒有睡過好覺。
他在夜裡,會看著吳邪很久很久,如同吳邪看他一樣。
感受到平靜,是在吳邪閉上眼睛的那一秒開始。
沒有多餘思考,或是太過強烈的眼神,他們兩個再度回到了最初的那樣狀態。沒有言語、沒有交集、吳邪也沒有把他放在心底。
這種感覺是悲哀的,但他卻感到輕鬆。
那已經不是男人或是女人的問題,而是當身份根本不同的時候,他根本斷念。
張起靈抿著嘴巴。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很多問題都已經不再算是問題。只要他開口,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他並沒有打算放棄找尋那屬於自己的一切,只是他找到另一份,而自己也屬於了別人。
這樣不好。但他現在覺得,這樣就好。
就在他推開吳邪的那一刻,同樣感受到吳邪要推開自己的衝動。張起靈終才了悟。
那之後的早餐,張起靈吃的沒什麼滋味。
他想快點把這些事辦好,然後和吳邪說,他想和吳邪一起回家。才這樣盤算,就看到盤馬比了個跟著走的手勢。
那老人用著陰晴不定的眼神看著他和吳邪,最後丟了一句話轉身就走。
那是苗話,他和吳邪都聽的一頭霧水。
只聽站在旁邊的阿貴笑說:「成了,老爹說跟他走,回家再談。」
張起靈不覺得在這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任何友善成分,那眼神是畏懼,還帶著一點憎恨。他在記憶裡搜索這老人身影,依舊是一片黑暗想不出來。
吳邪拉了手準備跟上,卻又被老人眼神給嚇著不知道該不該走。
那老人又對阿貴說幾句,眼神則是盯著他。阿貴明顯露出奇怪表情,吳邪耐不住對阿貴詢問,就聽阿貴支支吾吾幾聲說:
「他說,你想知道事情就一個人來,這位不能去。」
「為什麼他不能去?」吳邪問。
「我也不知道……他還說……還說……」
「還說什麼啊,別在那裡支支吾吾的。」
「他還說……說你們兩個在一起,遲早有一個會被另一個害死。」阿貴喘氣,手當扇在臉上揮了幾下。
張起靈從來沒有這樣生氣過。
「你這麼說,你認識我?」
他揪起盤馬的衣服。吳邪拉住他,勸了幾句,臉上表情古怪好笑,但他卻笑不出來。
麒麟!
張起靈一把脫下衣服,露出胸前黑麒麟刺青,「你看看,你是不是認識我?」
他盯著盤馬,露出非問出不可的決心,盤馬也同樣這樣看他。張起靈有瞬間覺得那老人會開口,但最後那老人只是從他身邊走過,完全沒有想搭理那些問題的打算。
──照片、鐵皮箱、箱中鐵器、氣味、盤馬……死亡……考古隊……文錦。
這些關鍵字不停閃過腦海,張起靈感到一陣痛,他浮現起一些事,但那景象不真切。
吳邪一把拉住手,穩住他。
「小哥,別急。他讓我去我就去,問完了我回頭再告訴你。」
他看著吳邪的背影,沒開口。
吳邪一直到很晚才回去。
張起靈在這段時間,沒做什麼事,只靜靜呆在房裡。胖子勸他不要著急,只說:「不管是講給誰聽不都一樣嗎?小吳他不會矇咱們,就放寬心點吧。」
又說天氣熱,去泡泡水,一溜煙就跑了。
獨處時,張起靈才覺得難過。
他想和吳邪說話,卻不知道該從哪裡提起好。
是盤馬的那句話、還是應該要為自己解釋、抑或是對吳邪求一個認同?
張起靈很快就冷靜下來。
這些選項交疊在眼前,只能選擇其一。
為了吳邪?還是要為張起靈?
他早就知曉這道理。
『你們兩個在一起,遲早有一個會被另一個給害死。』這是阿貴的轉述,阿貴沒有必要騙他們,而盤馬的反應確實是對他產生敵意。
盤馬了解內情!或許不是很透徹清楚,但肯定知道。
而哪句話探究到底,他知道被害死的絕對會是吳邪。那是一種與生而來的直覺,在這時間點浮現這念頭,張起靈已經無法再進行思考。
事情總是無法順利。
張起靈不覺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但他的確是不幸運,不管什麼時候都有相當程度的阻礙,而這些阻礙他剛開始還能夠忍耐,不過一旦超出負載,也會被打倒。
失去記憶也好,同時他也知道這也不好。
丟失那一切,他的確是輕鬆,內心卻反而更加糾結。不能承受的,他向這些道別,但同時他想知道的,也伴隨被丟棄。
那是個大噩夢。
永遠都只有一個人的噩夢。
一但知道有人可以和自己分享就會輕鬆的多,就再也回不到過去總是孤身的狀態之中。想到這裡,張起靈不知為何恨起吳邪。
張起靈一面想一面閉上眼,不知道睡了多久,最後感覺到吳邪的視線,這才轉醒。吳邪朝左右兩邊看了下,像在確定什麼,接著壓下嘴唇。
他想避開,卻被牢牢的捧住臉──驚醒。
吳邪沒有回來,而那是個夢。
張起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夢境,他還記得某位狂人的潛意識理論,似乎已被推翻。那他就無法以正當的解釋,好讓自己信服這夢境。
他起身亂晃,開了門之後,看見吳邪。
吳邪一把將他推進房裡,傻笑,額頭上卻都是冷汗。張起靈扣住吳邪的手腕,從心速知道吳邪正處於緊張混雜興奮狀態。
他退開身體,卻又被抓住。
手腕被吳邪拉過,放在鼻下,細細嗅聞。
張起靈想起,吳邪有嫌過那燒傷草藥的味道很重,於是想拉回手。卻看到吳邪皺起眉頭,一臉不解:
「沒什麼味道啊。」
「什麼?」
「沒什麼,別理我。胖子呢?我來說說盤馬講的東西,很玄很怪……總之,有譜了。」
「……」
「小哥?」
「吳邪。」
「嗯?小哥你一定等的很急對吧?胖子一回來,就和你們兩個說說新發現。」
他無法開口說:吳邪,我們一起回家。
然後,也不能照他了悟的所進行下去。
他和吳邪的世界即將完結。
─變數─
後記:
基本上,夏未央就到此完結了。
本來預計是寫到原作巴乃這段完結,但是當我寫到這裡的時候。老人家(小哥)突然對我說,故事就到此結束,他不打算對我說接下去的故事。而小朋友(吳邪),同時也不想理會我。<-我是認真的。
於是故事就在這樣結束。
沒有耍各位,這真的是結束。
好不容易老人家決定要有進一步,卻被盤馬的話(變數)而阻止。基本上,只要三叔的原劇不是悲劇,這個故事就不會是個悲劇。(日後有後續意味?)
最近連載,老人家和小朋友又準備去倒一個斗。霍老太再不把話說完,我實在很難繼續下去。
那應該會是秋天的故事。
我是如此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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