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回杭州了。」
吳邪將生活用品點備整齊後,放到張起靈病床旁邊。東西分門別類的擺放,顯出他輕微整理癖。
「小哥你別忘了,衣服那些我都收到櫃子裡了,腳邊這些有食物還有日用品。餓了就要吃,別老是惦記乾糧,我說了,那吃了刮嘴──」
吳邪還想交代什麼,卻被一旁不耐煩的胖子打斷:
「行了行了,別婆媽了!下斗就覺得你夠婆媽了,小哥進了醫院,你根本成了他娘了對吧!」
「你才他祖奶奶!」
吳邪看到張起靈皺起眉頭,對於這笑話有些不喜愛,這又推起笑臉說:「小哥,你別介意。那我回去了,以後見。」
雖然這樣說,吳邪卻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他老有種預感,總覺得張起靈在知道所有事之後,一定會離開。北京那麼大,若沒有人看顧,悶油瓶就會成為拖油瓶,最後連瓶子擺在哪也不知道。
他在臨行之前,囑咐胖子好幾回。胖子只說,行了,爺知道,小哥這樣我也擔心,別多說了。
吳邪不知道胖子是不是會照辦,但轉念一想,幾次下斗交情,胖子也不至於沒有人性到把失憶的張起靈丟在醫院裡頭。只要看顧到張起靈好,他打算問問張起靈的想法,看要不要來杭州一起住。
他盤算過,西冷印社附近應該還有小房子出租,再怎麼樣,家裡也有空房間可以提供。若以錢來衡量,後者當然比較合算。
「……吳邪──」坐在床上的張起靈突然開口。
吳邪有些訝異,但還是停下腳步。他手上的波士頓包撞在門板上,發出鈍音。胖子在旁邊也不掩嘴的笑,他不開心瞪了過去。
「──保重。」
會期待張起靈的嘴裡會說出什麼感人的話,他真是哪根筋不對了。但他也不生氣,只覺得已經習慣。如果今天張起靈說了什麼,他才會感到訝異吧。
在醫院打擾的這幾天裡,大多是他在說話。如同以往,張起靈總是沉默。那沉默不像下地那樣讓人感到難熬或激動,他們之間像習慣這樣安靜空氣,已經從中覺得舒服。
他關上門。
突然,吳邪想到張起靈是會哭的。這是個新發現,他無法告訴任何人這件事,而這事就理所當然成了秘密。他在寫筆記的時候也沒有寫上,只是放在心裡,若老後他忘記,那大概會在夢裡成為一個不錯的夢境。
張起靈在某些時候異常的坦白、偶爾也會示弱。他不知道張起靈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但他敢肯定,他和胖子兩個人,只有他見過張起靈這個模樣。
吳邪知道很多有關張起靈這個人的秘密,然後訝異於這些過於龐大的畫面和對話,竟然不會讓他產生腦袋迴路閉鎖。他在夜裡,看著張起靈的臉整理了一次又一次,然後從中得到滿足。
張起靈嘴唇的形狀,吳邪也知道。因為他們在這幾天常常親吻。先是從手心貼緊嘴唇的觸感,接著是唇部確認。沒有誰去強迫誰,只是一但開始了,就會無法收手。
張起靈的嘴唇,吳邪濫情想著,聽老人家說,那是薄情的嘴唇。
他不敢肯定張起靈薄情,但他敢說,張起靈其實是在意其他人的。
若是不在意,就不會推開,就不會一意孤行。若是不在意,就不會在每一次的接吻,藏起那長長的指頭,像要隱瞞什麼秘密。
「天真小朋友,你把胖爺落在一旁,自己在那裡想什麼啊!」
「去你的,老在哪裡哇哇哇的不煩啊。」
「說真的,怎麼突然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想做的事要做,就來。做完事了,當然要走。」
胖子說他說話很玄,但那也沒什麼玄的。只是不方便多談下去。那些東西,他要好好保留,不能給任何人,只能留給他和張起靈。
「胖子,你可要好好照顧小哥。」
「放心,我會讓他連毛也不掉一根!」胖子拍拍胸捕。
「毛就不必了,別忘了買他的貼身衣物。」
「襙你的小天真,胖爺也不過就忘了那麼一次,也值得你惦記那麼久!」
「要人提醒才記的起來,你哪根筋不對啊,平常不穿內褲的啊!」
「穿!當然穿!但我沒事管一個男人有沒有穿內褲,才有病吧!好了好了,胖爺我有修養,不想吵架。就算你天真小朋友心細,連內褲有沒有都有想好,不愧是西冷印社小三爺。這總行了吧!」
「別說的我好像個對內褲有癖好的變態一樣!」
和胖子聊天的時候,吳邪話就多了。他一向不擅長沉默,所以和胖子對談的時候總是停不太下來。才這樣想著,他就又惦記起張起靈來。
回到杭州的路途上,他一直反覆的想著,然後忍不住覺得有害羞。這反應就像初戀,只要談了戀愛,連豬都可以變成文人。他也不是說自己是豬,只是覺得雖然他書讀的多,但也沒有到這種多愁善感的地步。
大概三叔當時遇上文錦,也有同樣的感覺吧。
『我也看到了終極。』
吳邪不知道張起靈到底懂不懂他的意思。他們後來沒多說話,張起靈只是笑了笑,他沒料想到會有這樣的回應。然後那奇長的指頭被他握在手心裡頭,對方沒有要抽開的打算。
大概是聽懂了吧。來自他彆扭的告白。
身為同伴的情分,終於到底。吳邪在杭州反覆想,然後因為那個夢,這才有了悟。他的終極,並不是盡頭,而是新開展。
「小天真,你別瞞胖爺,你和小哥是有什麼事?竟然讓你特意殺來北京留宿,現在還笑的那麼噁心。」
「……你才笑的噁心!」
胖子哼哼唧唧了幾聲,又說:「誰噁心!我笑起來可媲美那個什麼……湯姆克滷蛋!」
「……湯姆克魯斯!誰和你滷蛋啊!」
吳邪並不打算把這些事說出來,並不是覺得會被胖子投以白眼,只是覺得,張起靈那裡還有幾分不確定。胖子這傢伙又愛攪和,要是胖子回去惹惱了張起靈,那可怎麼辦。
想起張起靈的手指,還有那股狠勁。吳邪吞吞唾沫,沒有說話。
一直到了機場,胖子也沒再問下去,吳邪對這此而有感激。
「之後打算拿小哥怎麼辦?」分別時候,胖子才擺出正經的表情。「要胖爺找屋讓他住,二話不說絕對答應,但我也說了,可不能放在我屋子。而且,小哥若跑了,我也攔不住他。」
「他跑了,就算咱兩都在也攔不住。」
「所以?」
「我打算接他去杭州,這也有個照應。看他這樣,我也不忍心……要是他這情況還去倒斗,你也知道下面的情景,不死也……」
「小哥養好傷,我就帶他去杭州一趟。」胖子點頭說道。
吳邪整趟路都在想著從踏進去這事件的開始,一直到醫院這段時間。他解了部份的謎底,但保留的謎題還是大量。人的記憶特別不牢靠,他打算把這些知道的、發現的另外記下。
他腦袋懸著這念頭,踏進西冷印社。在飛機上他有稍做休息,所以精神特好。問了王盟舖子最近有沒有其他事,得來的答案就像他心底所推算一樣。
清清冷冷的生意 沒有消息的三叔(或該說是解連環),往來書信幾封。最後王盟這不靠譜的才想起,稍早有通電話。
沒有說是誰或留下隻字片語,只是用著沉沉的聲音問:「吳邪在嗎?」
吳邪在心理推想了幾個人,最後都覺得不太可能。
王盟說聽過這個聲音,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是哪個人。吳邪知道王盟記憶特不好,只好等王盟想起來。
最後才知道,來電的是張起靈。
張起靈並不是會用電話的人,吳邪急急忙忙播了電話給醫院,好讓張起靈接聽。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電話那頭安靜了很久,最後發出了一陣歎息的聲音。那是張起靈的,吳邪馬上就辨認出來。
「小哥?是你吧?你打給我?」
「吳邪。」
吳邪。張起靈只講了這兩個字。
「小哥,我在這裡。才剛到呢……」
「到了就好──」
「別掛電話。」
吳邪知道張起靈不愛說話,所以整通電話都是他在說的。不外乎就是在醫院的那些叮囑,衣服放在哪哩,有事又應該要跟誰說。
「小哥,你把身體養好,我再帶你回杭州。」
張起靈沒有再答話,但電話也沒有被掛斷的意思。吳邪微笑,又開始說起這路上他回來看到的事情,時不時會聽到張起靈一聲『嗯』的簡短答話。
最後,張起靈的結尾,和開頭一樣,是那聲嘆息之後,緊接著他的名字。
大概有太多想問。所以才說不出口吧,吳邪想。
悶油瓶,這三個字吳邪在心裡唸了幾回。
「張起靈,你不會因為這樣就忘了我吧?」
「……不會。」
「那我也不會。」
張起靈再沒有嘆息。
吳邪滿足掛下電話。
─記得─
後記:
我記不太起來到底是杭州還是哪。
然後也好懶得去翻原作了。
很多東西,都是因為懶而變得不完美。
因為不完美,而讓自己覺得無所謂。
補註:發現杭州寫成蘇州,蘇杭蘇杭--真是害人不淺。
張起靈花了很多時間在『回想』這件事情上。等他意識到這件事時,他再度陷入同樣狀態中。想起的少,忘記的卻多,不斷想起和忘卻,大概連其它情緒,都因為懂得去承受這些,而逐漸消失殆盡。
當沒有辦法繼續回想時,他開始睡覺。睡眠總是很淺,被吵醒的時候,卻總是保持那樣姿態,連氣息都沒有紊亂。
張起靈在病床上醒來時,只有眼珠稍稍轉動了一下。他身體毛孔所接觸的空氣都告訴他,現在並沒有任何危險。他並不想睜開眼,只是沉默地用著這種方式,感受存在。
他是一片黑暗。
闔起的眼皮,透不過任何光線。身體一動也不動,如同漂浮於黑暗。即使是這種狀態,他還是可以感受到一些細微的變化。
床單摩擦、吹過臉部的微風、手指因為前幾天不小心弄傷而疼痛。在這種狀態,反而更顯得明顯。
一個人並不覺得可怕,這些感覺也不恐怖。
張起靈卻起了雞皮疙瘩。
幾次下地、不管什麼場面都見了,從來沒有一次感到這樣緊張。也或許是有,但和遇到危機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知道有雙眼睛在看著自己。專注到像禁婆看到獵物那樣,只是被這樣看著,就感到不自在。
最後,在對方手指要按上他眼眶時,他睜開眼一把將那手指抓住。力道並不大,雖然如此卻看到對方疵牙咧嘴,他心理推敲了幾下,總覺得是誇大,哼了一聲,又將手給放開。
「小哥,你醒啦?」吳邪甩甩手,一副想發怒卻不敢說的模樣。
張起靈其實不太了解為什麼吳邪會和自己一起待在醫院裡頭。只是很突然的說要留下,然後就留下了。沒有人問吳邪原因,也沒人問起西冷印社的事。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
他沒有打算問。很多事情,只要一開了口,就會踩進去,很多時候當你踩了就無法脫身。他想,已經有太多事該專注,實在也沒那個心思去分神。
張起靈看看吳邪,並沒有打算開口說話。吳邪大概是被盯的不甚自在,倒了杯水就往他身邊走。
「小哥,你幹嘛看我?」
「……我在想,你什麼時候回家。」
吳邪搖搖頭,沒有給答案。水杯擺在桌子的力道很重,水給濺到桌上。張起靈用手指桌面推了幾下,最後還是徒勞。吳邪哼了口氣,抽了幾張衛生紙,啪啪兩聲壓在桌上。
就看到衛生紙濕成一塊,最後被吳邪捏成一小球,順手丟進垃圾桶裡。
「用手推怎麼可能弄乾,真是……」吳邪頓了很久,又說:「你那麼想我回去?」
「你能告訴我的都已經說了,在這裡只是浪費時間。」
「……如果我是第一天認識小哥你,現在一定馬上發火了。你說浪費時間,是浪費誰的時間?」
吳邪皺起眉頭,收了笑臉。
張起靈這才發現,從他失去記憶到再有記憶之間,他第一次看到吳邪這種表情。
有什麼不對嗎?張起靈想問,最後又壓了回去,不再做聲。
一句話會有很多種意思,而他只是選擇了最簡單的表示方式。然而很多時候,他都一再被人要求多說一些、多解釋一些,他大概有過這種印象,但也無法完全肯定。
他不想說。只知道,人都要隱藏一些秘密,才會有些價值。很多事情他喜歡擺在心理,只因為他覺得沒人比自己更在意。
然後就這樣,說出去的少,放在心裡的多。
「小哥?」
吳邪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讓他不得不開口:
「……我是說,浪費你的時間。」
「放你一個人在這裡……小哥你也知道,那胖子辦事特不牢靠,我要不在這盯一陣,胖子肯定把你放在這裡生黴,連內褲這種小事都要我來他才記得,這不行。」
吳邪解釋了好一會兒,這才沒了聲音。
張起靈不討厭沉默,但也稱不上享受,只是習慣了這種氣氛,而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注意到窗子被推開,然後想起剛才的風應該是從這裡吹進,這才又想到那道視線。
那是吳邪的視線。不管是再怎麼遲鈍的人,也一定會發現。
張起靈坐在床上,縮起腳一側臉,正好對上坐在椅子上的吳邪。像吳邪對他做的一樣,剛開始只是盯著,慢慢宛如從中生出怨念,無法排解。
喉結、下巴、嘴唇、髖骨、眼窩、眼鏡、頭髮──一個輪廓。
他知道吳邪的樣貌,在回憶裡雖然不是佔了所有空間,但也有一定比例。他曾經和吳邪說過什麼話、兩個人一起做了什麼事……很多東西,都是從現在才開始了解。
拼命回想後,過去仍是一團黑暗。
不管幾次也一樣,從中衍生而出的挫敗感,讓張起靈忍不住流下眼淚。他不是不能忍耐,只是有種情緒,你不丟出來,它就會永遠梗在心裡,讓你難受、讓你輾轉難眠。
吳邪曾經看過他的眼睛。又腫又難看,那雙哭過的眼睛,曾經被吳邪看過,然後用著手指輕輕的按摩。
「小哥,你幹嘛看我?」
「那你為什麼要看我?」
張起靈不記得最後問題有沒有獲得解決。只記得吳邪走來坐在病床上,有著傷疤的手指壓在他手上──醒來後就一直不解的長手指,被吳邪握住。力道不算輕,但他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一點也不痛。
長長的手指超過吳邪手心,張起靈不知道為什麼感到有點害羞。
那手指,和吳邪還有其他人不一樣。
張起靈想把手抽開,不很用力,最後反而扣在吳邪手背,滑進對方指縫之中。
「小哥。」
他不知道為什麼吳邪要留下,也不知道為什麼吳邪要這樣看著他,但他知道吳邪嘴唇的模樣。不小,也算不上薄,只能說是剛好契合的程度,溫度不高,帶著乾燥。
張起靈試著想從過往回憶找到一些相關的記憶,最後卻徒勞。
吳邪說,很多事都是從現在才開始的。
他想也是,很多東西若是現在不把握、不記憶,最後就會像那些失去的一樣。所謂的連繫、所謂的自己、還有曾經口中的『終極』,他在找這些東西,同時也在失去一些東西。
漫長歲月之中,他花了太多時間在找尋、在失去、在等待。然後才發現,原來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夠控制和了解的。
他擁抱著吳邪,如同吳邪擁抱他一樣。
「張起靈。」吳邪這樣說。
張起靈閉上眼睛,再度沉入黑暗之中。吳邪的眼神,沒有一開始那樣讓他不自在,但依舊沒有從他身上移開。感覺到吳邪將下巴抵在肩膀上,他也做了一樣的動作。
沒有人能比吳邪還要來的更接近他。
就算現在沒有擁抱,他也這樣想。
「張起靈。」脫去了其它的感情,吳邪的語氣顯得單純。
張起靈不記得過去是不是也有人曾經用過這樣的語氣叫著這個名字,但他敢肯定,現在只有吳邪而已。
然後又是嘴唇。
張起靈還記得他的手指曾經壓在吳邪的嘴裡,像是吳邪也曾經做過的那樣。潮濕、帶些熱度、指腹有些癢,他沒有反應過來,該是抽開還是留下。
在黑暗之中,他停止了回想。
長手指最後搭在吳邪身上,他藏起來,不想讓吳邪看到。
「你和文錦都說,看到了終極。」
「……」
張起靈看著吳邪。他不記得自己有說過這樣的話,也不敢確定那個時候的自己真的是自己。
很陌生。
「我也看到了。」吳邪靜靜地說。
進了青銅門?
這念頭在張起靈腦內一閃而過,他幾乎要慌張起來,雖然記不得,但身體直覺告訴他,那所謂的終極非同一般。而吳邪只是淡然的,丟下這麼一句話。
這是夢。
若是他所認識的吳邪,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反應。雖然只有幾天的記憶、雖然只有幾句話的回憶,但他敢肯定。
張起靈沉默。
「如果可以和小哥,這樣下去的話,這大概就是我所找到的終極了吧。」
吳邪是這樣說的,並沒有任何猶豫或是害羞。
張起靈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只是維持一貫的沉默。他想起了,曾經和吳邪說過的再見,然後也想起了那天他們第一次打照面的情景。
他第一次感覺到寂寞,但那也同等於不再寂寞的道理。
張起靈微笑。
─所謂的─
後記:
明明說暫時不寫了,結果還是繼續寫了。
仔細一看,其實這四篇根本就是在同一個時間點,也是一個連接的故事。
唯一的差別只有,是以誰的角度去進行而已。
我是有多想把時間停在這個醫院呢?
真是不解。
如果喜歡這篇文章的話,歡迎來說聲你的感想,或是給我一些鼓勵。
張起靈常常睡不好。他半夜驚醒看著醫院天花板,白花花像是暈倒前彌留狀態效果,室內沒開燈,他動也不動只是盯著天花板看。他依稀記得有幾次護士進來的時候被他這狀態給嚇到不敢說話,所以白天大多數他都在假寐,這種看著東西發呆的習慣只能留在半夜。
那是個很小的房間,來看他的人也屈指可數,除了醫生和護士之外,剩下的就只有胖子來的最勤,說是這樣說,其實也不過三天一次的頻率,說是怕他闖出醫院鬧禍。
他腦袋還是混亂,但最初張開眼的那些害怕已經平復。只有身體還記得恐懼感,從指頭和尾骨竄起來,心臟像被人緊緊捏著,因為無法吸到太多氧氣而驚慌失措。究竟是遇上了什麼才這樣,他到現在還是沒想起來。
外面天是黑的,他盯了好一會兒才爬下床,腳底板踩上地,微微發寒,這感覺和他記憶裡的某些東西有些雷同,但他還是想不起來。他靜靜看著地板,眉頭皺起,只想對自己生氣。
他對自己的認識僅只有真正恢復意識後,有個人說他名字叫張起靈。沒有人知道這是真名還假名,大概是真的,因為他聽了以後有種熟悉感。那收西桿只有在心理,聽見別人喊這個名字時他覺得怪彆扭。
張起靈這三個字在別人口裡,和自己耳裡感覺很陌生,像是這名字沒有存在過,也沒有人使用,甚至沒有人知道。只是電視上頭一個畫面配上一句話,然後快速消失。
他得想出什麼,愈是有這念頭就愈急。心急成不了事,雖然知道這點,張起靈仍忍不住毛躁。來回在房裡走了幾趟,走到腳都習慣冷溫了,腦子依舊想不出什麼。
這房間很小,所以他步伐邁的也小,他摸摸後背總覺得少了什麼重量,大概是過去背著的,但想不起來。
張起靈一屁股坐在床上,幾日焦躁實在快把他逼瘋,而唯一會來探望他的人,也不太了解他背景。就像在這世界上他是個謎,連他也不知道謎底。
他得好好整理思緒,先從知道的開始。雖然桌子上有紙筆他沒打算用,那不是他的個性。理智上告訴他,寫下來是最好,但心理卻排斥,總覺得不該寫,只好在腦中整理。
第一,他的名字是張起靈,但沒有任何證件可以證明,出身哪裡、親人有誰……沒人知道,他也沒印象。認識他的那兩個人都叫他小哥,沒人叫他名字。記憶這部分,醫生說需要些刺激,他隱約知道可能事情沒那麼簡單。
第二,那兩個人其中之一叫吳邪,還有個姓王,吳邪都叫他胖子。他對這兩個人隱約有印象。他張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是吳邪,老在笑,胖子則是總說些奇怪笑話,他聽不太懂,直覺告訴他那也沒什麼好懂。
第三,他和這兩個人是倒斗認識,陸陸續續一起闖了好多個地方。他對吳邪的印象不是在地下,隱約之中記得在一條巷子,吳邪打理整齊看起來像是出社會沒多久的學生,看起來走得很急。他和吳邪在那時候沒有對話,只是彼此注意了下。
第四,那兩個人瞞著他一些事,尤其是吳邪,似乎有很多事不想讓他知道,每當他提出問題胖子要回答時,吳邪總會說那也沒幫助,一句話打死。即使覺得不滿,他也不能說什麼。
沒有想起什麼其他,就算是回想也只能想起恐懼。他生氣打著枕頭,然後不知怎麼眼睛一酸,他用手揩揩眼角,有點溼。他努力想要抑制那些喪氣感,最後卻徒勞無功。
哭一場也好。他這樣想。
張起靈再起來時天已經亮了,他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大概是哭過的關係眼睛特別腫,護士看了他的狀況之後又跑出去,在外面窸窣一陣,張起靈其實聽得很清楚,他對自己的器官有這樣靈敏性感到恐慌,但很快就冷靜下來。
那是他所發現可以屬於他的東西,在某方面算是好事。
護士怕他陷入低潮,說精神病患很容易情緒起伏自殺,找了幾個人就衝進來,張起靈沒反抗,那些人把他綑在床上,動作粗魯但都避開了他還沒好的傷,所以也沒什麼抱怨。
醫生快步走來,張起靈認得這腳步聲,他並不想要搭理那群人,但醫生的手已經壓住他眼皮,接著強行撐開。小型手電筒黃光掃過他眼睛,讓他不舒服想閉眼,卻被那手指給阻止。
那是極度吵鬧的早上,張起靈一向討厭吵鬧,他知道乖乖配合就可以趕快結束這場鬧劇,於是他一聲也不吭,乖乖任對方擺佈。檢查花了很長時間,加上醫生基礎問話,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午餐很晚才送來,他沒有特別餓,就一直放著,等到想到要吃也早就被人收下了,他的身體似乎習慣這種飢餓,暫時還死不了人,比起那些事,他更在意的是他一點記憶也沒有,而這個記憶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恢復。
下午胖子來了一趟,手裡提著兩大袋說是要給他補補另外解悶,問他話卻又被一句『那也沒什麼好說,小哥,最重要的還是先養好身體』給堵回來。看樣子是被吳邪下令封口,張起靈閉上嘴,不去自討沒趣。
食物他沒什麼吃,解悶用的書他很有興趣,每本都是可以打昏人的厚度,在房裡他沒事可做,這些書來的正好。雖然這樣想,他還是多少忍不住又糾結起遺忘部分。
想著又要睡,半昏半醒的張起靈不由得對自己睡眠功力感到佩服,能像他睡那麼久又不鬧頭疼的人真不多。腦子裡閃過些亂七八糟想法,睡意濃濃襲來,閉眼就睡了。
「小哥。」
吳邪叫醒張起靈,是在晚上。已經過探房時間,他疑惑看著吳邪,如果印象沒錯,吳邪並不住在北京,而且前幾天才剛回西冷印社,那地方和這醫院完全就是兩邊,頭和尾不相近。
吳邪也沒有打算要解釋為什麼出現在這房間,只是把東西放一放,拖了椅子坐下。張起靈沒有特別想打破沉默,只是看著吳邪。眼前的吳邪和他大概印象不太一樣,說是哪裡不一樣大概也說不太上來,或許是成熟了一點。
大概是那幾次闖出來的性格,讓吳邪看起來沒那麼毛躁。張起靈如此推斷。
吳邪的沉默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開口了。內容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簡單問候,他還來不及回應,吳邪又叨叨絮絮說一堆,一個人雖然比不上一群,但在夜裡也足夠造成吵鬧。
張起靈皺起眉,對吳邪的拜訪感到煩躁起來。他很難描述這種感覺,那並不是不高興,相反他有點期待,但吳邪的話太浮了,不怎麼實際,好像一直在兜圈子。
他並不喜歡人兜圈講話,吳邪大概也知道這點,然後安靜一下才開口說:「我在杭州接到胖子的電話,說你最近沒什麼吃,情緒不好。所以這次上來關心關心,沒什麼特別意思。」
「我只是忘了吃……」
「東西擺在眼前還能忘?我叫胖子買些東西給你──」吳邪指著地上塑膠袋,又說:「全都沒動,東西啊要趁熱才好吃,這種浪費食物的做法可不太好。東西想不出來就不要瞎折騰,體力要存點,人活下去才能有希望。」
吳邪的嘴像機關炮一樣,一但開了就停不下來,張起靈只是聽,任吳邪講下。
「平常下地吃那些乾糧,嘴都刮痛了,小哥你該不會還惦記的乾糧吧,就說了你生活還不行啊,乾糧那東西哪是人吃的?吃的人像皮包骨……不是我要說,小哥你還真需要人關心提點,身手好歸好,在這方面還真是讓人……」
張起靈用兩指抓起袋子,從裡頭拿出食物,也不管是什麼就往吳邪嘴裡塞。看樣子像是滷味,體積不大,他連手指也壓進吳邪嘴裡,看到吳邪眉一皺,也沒打算把手給抽出來。
「你太吵了。」張起靈小聲說。
張起靈的手指抵在吳邪上顎,一指節感受到濕熱,然後感到一陣痛。他看著吳邪,對方毫不在意用牙齒咬著手指,是會讓人覺得痛的力道。他用指腹頂頂無邪的舌頭,好表示一些不滿,而對方只是微笑。
吳邪常常在笑,從張起靈恢復意識開始,這表情就常常看到。當然也有生氣或是鬱悶,只是佔的比例太少,他也想不太起來。
到了這裡,張起靈又鬱悶起來。
「你要咬到什麼時候?」
吳邪口齒不清回,「那你為什麼不抽開?」
這問題張起靈不會去想答案,他搖搖頭,接著頂頂吳邪的門牙,示意把嘴鬆開。那手指搞得有些溼,或許被人看見還會被說噁心,他不怎麼在意,只是好奇的看著上面的齒紋。
吳邪的牙齒有些不整齊,泛白齒印顯露出這項消息。
很多東西,都是現在才開始知道的,而且也只能從現在開始知道。張起靈了解這個道理,什麼都不知道太過恐怖,於是想要盡力知道更多。
吳邪咬了好幾下才把那東西給吞下肚,一面不忘稱讚;「滷得夠味,蠻好吃的,還以為那胖子吃東西買東西不挑的,跌破我眼鏡了。」
張起靈又用手拿了一塊,然後往嘴裡塞。他在醫院沒吃過什麼像樣的食物,也對食物的味道沒什麼記憶,這滷味挺鹹的,在舌間先鹹後甘,不管嚼了幾次,還是有股香味,他也不知道這該稱做好吃還是難吃,只好沉默的咬。
「……小哥,你的眼睛……」吳邪露出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的表情,語氣停了很久,終於在張起靈吃下第三塊豆乾的時候,又接續說:「挺腫的,我就說看起來怪沒精神的是怎麼了,原來是眼睛腫了。你……哭過了?」
「不能哭嗎?」
「沒什麼能不能的。也是啊,人嘛,傷心就該哭、開心就該笑,這樣才好。小哥你就是以前太壓抑,表情永遠這樣。」吳邪把手壓在嘴角,緊繃下壓,露出古怪的表情。「在想什麼沒人知道,稍微有危險反應的時候,最多只有眉毛這裡──這樣動動而已。」
「……搞不好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
「以前不知道不要緊,知道自己現在要什麼就可以了。」
張起靈還是迷惑,要怎麼做最好,他還是不太知道。
「就算擺出這種表情,我也沒辦法啊……能告訴你的我都說了。」
「不能告訴我的呢?」
「也說了。」吳邪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就回答了。
對方是個說謊慣犯,然後張起靈再度意識到了一個道理,所謂的謊言會製造更多謊言,然後悲哀發現,人很長一段時間會生活在謊言之中無法自拔。
張起靈感到一陣悲哀,然後又轉身準備睡去。
吳邪的手指在他臉上跑動,最後落在頸子上。本來想要賭氣說出,與其不知道事實,還不如死的好。但是看到吳邪的表情,他又說不出口,而且那也絕對不是他的作風。
張起靈被吳邪給擁抱,那是在這房間裡頭不知道第幾次的行為。他用手指,揪著對方的衣服,表情還是沒有改變。
吳邪久久才丟了一句:
「小哥……你以前是獨行俠耶。」
「那又怎樣?」
「和現在這種樣子比起來,簡直是詐欺啊。」
「獨行俠就不能覺得寂寞嗎?」
張起靈筆直看著吳邪,他想,即使是吳邪不給他答案也無所謂。大概很久很久以後,他也會知道自己的一切,他有這個預感。
─與溫柔的二分法─
後記:
大概不會寫盜墓了,暫時解除了想寫的慾望。
首先我自己先吐槽自己,這個篇名和文章一點關係也沒有,不好意思。
再來就是,以張起靈為角度的寫法,大家有發現字數明顯比以吳邪角度的文章還要來的少嗎?
這真的不是我願意的,一切都是無口角色的原因!因為話不多,所以很快就會被推演結束。
最後再吐槽一個,結尾草率。
事情開始有了變化,那很嚴重,大概是他絕對不會料想到的──
張起靈失憶了。
吳邪感覺很複雜,第一他和張起靈的交情並沒有大家想的那樣好,幾次倒斗生死互繫的交情,倒也沒有大到你是我哥我是你弟,咱倆共拜桃樹齊結義的樣子。
第二,他老覺得張起靈這個人命大,雖然失憶過一次(或是幾次),但活到現在人也好好的,人不可能不死也不可能沒意外,但張起靈肯定是例外中的例外。
沒有第三,因為他現在還沒有餘裕去想那些煩心事。
事情就這樣開展,他和胖子在等待的時候,到底耗多少心力,他不會去和張起靈計較,但從他們醒來那刻起,大概不計較也不行了。硬石子地上,張起靈蜷縮在他和王胖子之間。
吳邪忘了自己是不是有打張起靈,他只記得除了生氣外,大概什麼也沒有。張起靈倒是狠狠打他好幾下,要不是胖子在旁邊架著,他一定會被瘋癲的張起靈打到吐血。
他和胖子在洞口等了很久。換回來什麼也想不起的張起靈,陳文錦則是不見蹤影,是不是成了禁婆沒人知道,門後所謂『終極』就此成謎。
張起靈在發抖,胖子沒那麼細心,於是這小活就落在吳邪身上,他拍拍張起靈,看到對方喃喃自語沒有往日風采,他心裡也怪難受。
什麼都忘那還不打緊,變成瘋子那才讓人覺得可怕,幸好這段過程並沒太長,張起靈還是有些底,除情緒不穩外,之前需要打鎮靜的狀態已經減輕。
吳邪上了北京,說是要做筆買賣,聯絡了胖子之後,其實最終目的是為了探望張起靈。他沒多說什麼,倒是胖子在電話那頭猛開玩笑,那些玩笑幾次倒斗都聽過了,他沒有放在心上。
胖子協力安排的醫院隱密,設備卻不錯,護士據說是所有北京醫院裡最美(胖子的評比,可不可靠就不知道了),伙食也特好吃,給悶油瓶安排的房間不很大,說是怕抓起狂來自我傷害得不償失,於是給他小房間縮小行動範圍好管理。
若今天情況換到了吳邪身上,或許還有人怕他給悶壞。但今天是張起靈住在裡頭,也沒什麼好悶不悶,若不去倒斗,大概那人行動範圍也就這麼點,安排這地方的胖子說自己可是什麼都做足了。
吳邪進了房裡,先是觀察環境,除了空間小點,整體而言還不壞。從窗戶透進來的光線充滿了房子,為了避免張起靈抓狂往下跳,那拿來通風用窗口被封死,只靠著空調做循環,剛開始還覺得有點悶,到後來也慢慢習慣。
張起靈坐在床上,看起來像在發呆,只盯著床單一動也不動。吳邪不知道開口應該先說些什麼,他在來的路上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只能說出基本問候。
「小哥,你身體有沒有好點?」
胖子頂了頂吳邪心窩,示意他少說廢話,然後罵罵咧咧喊:「唷,小哥啊,這地方真不錯對吧,你飯有沒有好好吃啊?東西想不起來不要緊,人一定要養好,雖然我前兩天也才說這些話,但人嘛習慣就好。」
和剛回來的樣子比起來,現在張起靈確實冷靜多了,但不像過去那樣,更接近因為疑惑而無法反應。從胖子口裡聽到,除了問話答不出來以外,無時無刻想睡和發呆這點,還是跟之前一樣,這讓吳邪少少鬆了口氣。
張起靈抬起臉,窩在床上手抱腳的姿勢沒什麼改變,黑色頭髮因為剛睡醒而蓬鬆到處亂翹,明顯凹下的臉頰,下巴上長出青鬍渣。雖然倒斗時也落魄,但那感覺不一樣,他從來沒看過這樣的張起靈,
這個胖子到底是怎麼照顧人的,好好人在北京裡休養,也可以休養成這邋遢狀。吳邪心中碎念了幾回,胖子在他心裡都不知道被打過幾遍,似乎是看他臉色沒那麼好看,胖子找了個藉口溜出去。
房子裡只剩吳邪和張起靈,他們很少處在種情況,大部分都有潘子或胖子作伴,所以即使覺得悶,也不會感覺那麼強烈。他一直覺得若有天可以單獨和悶油瓶相處,那他大概會被逼到上吊。
但事實卻不是如此,吳邪驚訝於人類的忍耐力,或者該說自己的忍耐力。他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還是不知道要開口什麼,硬從嘴角擠出了微笑張起靈卻沒理他。
「小哥啊,咱倆來說話好不好?」
張起靈依舊發呆,吳邪不覺得哪裡奇怪,若有一天對方開始滔滔不絕,他才會覺得有問題。悶油瓶這綽號其來有自,連聲屁也不放的,更何況是說話。
「還是沒有想起來嗎?」
吳邪用了比較曖昧的說法,想的圍很廣,不管是哪個可不可以想起來或許已經沒有太大關係,有時想不起來或許才好,但活在謎題之中的確讓人難受。
什麼都可以忘,若連自己也忘了,那就顯得可悲。吳邪還記得,初認識的張起靈忘的多,想起來的少,現在就連那些都失去了,會有這樣茫然反應是理所當然。
「總有一天可以想起來,不用急。」
張起靈沒有變換姿勢,還是那悶樣,嘴巴喃喃。吳邪仔細想聽,最後也只聽到了『連接』兩個字。
吳邪知道那指的是什麼,這一路他也是到了最後才稍微知道了張起靈心裡在想些什麼──找一個連接,屬於張起靈和這個世界的,這聽起來或許讓女人覺得浪漫,實際想想還挺悲慘。
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在很多方面,的確是可以說是『不曾存在』。但那很奇怪,站在他眼前的張起靈,就是張起靈,雖然十幾年前不曾出現在他的生活,但現在確實是活在眼前,同時存於記憶中。
這樣絕對不夠,哪裡不夠吳邪也不太清楚。明明是存在,卻沒有過去痕跡,如此反覆質疑,就會開始懷疑所謂『事實』到底是什麼。張起靈平常沒執著,只有有這件事展現了高度專注,會有現在這樣反撲結果,似乎理所當然。
「小哥,我幫你打理一下吧,這樣子好好一個美男子都要糟蹋了。」大概有些諷刺的意思在,吳邪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哪裡噁心,他在心裡咒罵了好一下子,才跑出去對護士要了一把剪刀和水杯,順便打電話託胖子帶刮鬍刀和刮鬍泡。
胖子很明顯不樂意,但還是一口應下,吳邪聽到電話那頭有女人聲音,也知道怎麼回事。但這房間因為安全起見這些基本設備一個都沒有,在北京能請託跑腿的也只有胖子一個。
娘的,也最少看在悶油瓶救了他倆那麼多次,幫忙跑個腿還不成嗎!吳邪差點把這句話給丟出來,幸好胖子最後還是勉強壓下女色慾望,選擇兄弟友情。
吳邪拿著剪刀,一面抓起幾天前的報紙,剪了個洞也不管張起靈樂不樂意,一氣套下。他先是拿些水沾濕張起靈的頭髮,用手指順了幾回,等到半濕後才開口:
「小哥,我幫你修頭髮,頭髮長了看起來挺沒精神的。人啊有精神,想東西也快些,至少心情會好點。」吳邪彎下腰,對著張起靈比了比瀏海,「都超過眼睛了,看東西不嫌彆扭?」
張起靈抬起頭,眼睛突然精神起來,但很快又恢復成原來。吳邪有些緊張地吞了口唾沫,手在張起靈瀏海順了幾下。
「小哥,我話先說在前頭,可別剪到一個不滿意就伸手要捏死我,我可不禁捏,而且到時候我受到驚嚇,把你的頭剪了一個洞,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是吧?」
張起靈點點頭,吳邪這才下了第一刀。
他剛開始有些畏畏縮縮,多的是經驗被剪,剪人倒是第一次。但那也只是剛開始,習慣以後也沒什麼。照記憶裡設計師的動作依樣畫葫蘆一番,倒也有些架勢。
張起靈的瀏海在吳邪幾經掙扎後,保留在他們最初見面的長度,在眼皮附近,不怎麼耐長,可能沒多少時間又得修整。他比畫了很久,露出額頭的張起靈看起來又呆又好笑,所以才選最耐看的長度。
光是剪也無聊,吳邪嘴巴一向停不下來,安靜沒多久又說:「小哥,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張起靈本來想動,卻被吳邪一把壓住頭,只好悶悶回句:「張起靈。」
吳邪把張起靈鬢角長度剪短後,就開始朝後腦勺剪,「家住哪?」他放在張起靈脖子上的手感覺到僵硬,推測大概是想搖頭又不敢搖這才中途剎車不太自然,隨即聽到張起靈丟了句不知道。
「喜歡吃什麼?」吳邪又問。
「……不知道。」
「這種事情還有不知道的?喜歡吃的東西,我就可以想出一大把,油雞、叉燒、獅子頭、蒸魚……想起來就嘴饞。」
張起靈愣了很久,看吳邪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打算,也不知道該不該回話。
吳邪用鼻子哼歌,又開始喀嚓喀嚓剪髮,動作比起剛才更俐索,沒有張起靈那兩只黑眼睛盯視,壓力小動作自然暢快。
「……都是肉……」張起靈回應。
「吃肉長肉,幾次下地也不知道瘦了多少,能吃當然要補補。小哥你啊,平常就是不注重飲食,只吃那些乾糧遲早會營養不良──好,剪的差不多了。」
吳邪用手拍了拍剪下來的頭髮,有些附在張起靈頸子上,怎麼拍也拍不掉,只好一根一根撿,他感覺到張起靈的身上起了雞皮疙瘩,於是放慢了速度,像是惡作劇。
張起靈沒有推開吳邪,也沒表現出任何歡欣或是不滿,手指頭甚至動也不動。吳邪把那些頭髮拍了乾淨,拿起原本套上的報紙,把那些頭髮收集起來放在裡頭,推到張起靈眼前。
「那麼多,這下清爽不少了,等到胖子把刮鬍泡和刮鬍刀帶來,我再幫你弄乾淨。」
「……麻煩你了。」
「小哥你真的一個人就不懂得照顧自己了,東西想不起來不要緊,日子還得過,要怎麼打粽子你很清楚,要怎麼過生活你還真是道行不高。」吳邪頓了下,他覺得自己的角色似乎變成了張起靈他媽,那真有點怪,但他還是繼續說下,「該打理還是要打理,讓人擔心總不太好對吧……你以前說過,沒有人忘的比你多,想想有些人想忘還忘不了,那也蠻慘的……」
這些話都沒有實質建設性,吳邪知道張起靈肯定不愛聽。
「小哥,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還不知道。」
「那就慢慢想吧,也不急。身體好多了嗎?之前的傷雖然好了,有沒有什麼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小哥你做事就是太拚命,老這樣會留內傷不好──」
吳邪還想講些什麼,房門就被推開了。胖子拿著幾袋日常用品,砰砰兩聲放在地上,擦了擦汗後才開口:
「這可都買齊啦,天真同志該不會在說我壞話吧。」
「……誰說你壞話,被害妄想症對吧?」吳邪看著地上那幾袋,皺起眉:「我叫你買刮鬍泡和刮鬍刀,這買法是要用到麼時候?」
「誰腦袋有洞買一堆刮鬍泡和刮鬍刀啊,又不是要剃全天下男人的毛,就算全身除毛也不用買那麼多。這都是小哥平常可以用的,褲子、衣服總會用到,還有給你探班用的食物,就這些,我得先走。」
胖子最後還是選了女色,吳邪已經懶得和他動氣,動氣損的也是自己,再加上胖子這貨色,能找到女色也實在不容易,擋人情路必遭不幸,還是早早讓胖子去溫柔香比較實際。
吳邪翻了翻袋子,那裏頭的確是什麼都帶齊了。食物有剛煮的,還有些零食,拿來打發時間也夠了。然後他拿出了幾件內褲,三角和四角都有,其中一件上頭印著兩隻黃色小雞。
他看了看張起靈,發現對方也在看著這件內褲,兩個人沉默了很久。最後張起靈伸出手說了句『給我』,吳邪以為是要將這內褲碎屍萬段,他不敢違抗只好呈上。
張起靈眉也不皺,兩指拎著那內褲就走到廁所。
「小哥,你要做啥?」
「穿內褲。」
吳邪在心裡咒罵了幾次,胖子辦事也不牢靠,好好一個人放這,竟然連一件內褲也沒有,要不是他特意上來,張起靈豈不是沒有內褲可穿。就算張起靈再怎麼偏古墓派,這也太過分了一點。
「小哥,那東西不洗乾淨穿上去不好。」
張起靈明顯嫌麻煩,吳邪一把拿過內褲,連同手上那些一起丟到水槽,張起靈還來不及反應,他便開起水龍頭全數沾濕。
……悶油瓶生活態度須糾正。他暗暗想。
吳邪把張起靈拉出廁所,放倒床上。他覺得不反抗的張起靈有些好玩,然後這念頭隨即給打散。現在的張起靈只是因為這些未知而感到膽怯,因為膽怯而沒有反應。
這樣想著,又難過起來。
吳邪拿起刮鬍泡和刮鬍刀,手心放上張起靈臉頰,被鬍渣弄的刺痛。他盯著張起靈,然後從黑眼瞳看到了自己倒影,覺得想笑。
張起靈緊繃的臉,在他掌心中鬆懈。
「小哥,你知道我是誰嗎?」就像剛才那樣,吳邪又開始發問,這次他得小心翼翼了,不然刮鬍刀一個手滑可能會讓張起靈受傷。
「……吳邪。」
吳邪在手心壓了幾下刮鬍泡,然後抹上張起靈,範圍不廣,這個動作非常簡單。白泡泡占據了張起靈三分之一的臉。接下來的事情對吳邪而言,無疑是和張起靈的初體驗。
男人一生中很難去體驗幫男人剃鬍子的感受,而他吳邪眼前正好有這個機會。護士吩咐,為避免病人突然發狂奪刀片自殺,刮鬍子舉動須全權由他處理。
又不是打血屍,隨時都有狂暴化危機。他實在是不懂,張起靈在這家醫院裡到底是給人什麼印象,或者該說胖子到底丟了什麼流言出來,讓這些護士們個個對張起靈敬而遠之。
「小哥,你知道我住哪嗎?」
「西冷印社。」
「……那是我工作的地方。」吳邪嘆了口氣,左手滑下按在張起靈的下巴,「別動,到時劃花臉,我可不負責。」
刮鬍刀順著臉頰線條而下,推開白泡沫,露出底下皮膚,雖然微微發紅,但那乾淨程度真的讓人賞心悅目。吳邪一點一點慢慢推,眼神專注,他有點近視,避免刮不乾淨他靠張起靈很近。
刮鬍子比剪髮快,只要夠心細就能乾淨。吳邪把一手泡沫抹在新毛巾上,然後拿起了袋子裡的收斂水,在張起靈臉上拍幾下。他實在是想不通胖子怎麼會買這收斂水,但這真的好用,清爽薄荷味在張起靈臉上散開,這下子張起靈看起來精神多了。
「小哥……」
張起靈不敢動,只是看著吳邪,沒有過往心事重重,變的簡單好懂,或許該說什麼也不剩。吳邪用手指壓了壓張起靈臉頰,很深的凹陷,大概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吃。
「吳邪?」
吳邪腦袋裡跑了很多念頭,大多不靠譜,這種荒謬劇般的和諧日子,大概讓他腦袋無法好好運作。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好像隨興而至,淡淡開口:「張起靈。」
張起靈愣了幾秒,表情不知道是發呆還是笑。吳邪湊了上去,張起靈本來就躺在床上也無路可退,鼻尖被磨搓了幾下,吳邪退了下去。張起靈皺皺眉頭,也學著剛剛吳邪的動作湊去。
那並不單純只是模仿動作而已。起初是用鼻子磨蹭,有點像在遊戲,吳邪張嘴在張起靈嘴唇上呵幾口氣。他看到張起靈緊閉的嘴唇張開,極小移動,差點要親上。
吳邪腦袋暈陶陶的,然後用嘴唇碰了碰張起靈下巴,過好一會兒,張起靈的嘴唇才結實湊上。他反覆啄幾下,手在床單上游移著,落在張起靈手上。他用手心包裹住張起靈的手指,感受到對方也做同件事。他不覺驚慌,這一切必然發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或是訝異。
那時間沒很長,吳邪坐在床上,用手摳了摳頭,沒有害臊。張起靈沒有迴避吳邪的視線,這點他很喜歡。不管張起靈有沒有失憶,在印象裡的那些都沒變。
這樣想,他就真放鬆下來了。
吳邪拿起一袋食物放在張起靈腿上,笑說:「也該吃點東西了,我可禁不起餓,小哥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嗎?才剛說過如果就忘了,那就糟糕了對吧?」
張起靈用手在裏頭翻了翻,最後翻出兩塊熟雞肉,拿一塊遞給吳邪。
「小哥,有很多事都是現在才開始、現在才知道、現在才摸索,不要心急。」
張起靈沒有打算回吳邪,只是自顧自吃了起來。
─中歇─
後記:
大年初一配上情人節,又是個和我無緣的日子。
今天大家的計畫是怎麼樣呢?
話說回來,我真的開始在寫盜墓的同人,這樣下去真的沒有問題嗎?
這波熱情一定很快就會減退了,到時候我應該也可以變回正常了吧。
吳邪知道這一定是在做夢。
他前一天夜裡為了查資料很晚才睡,又喝了點酒,睡著時迷迷矇矇,有沒有進房裡他也不知道。總而言之,就算是沒睡在床上,他這身子骨大概也已經習慣了。
自家地板雖然沒比床舒服,倒也是自家地板。他只記得這個念頭在腦海裏頭一閃而過,然後腦袋裏頭鈍鈍的,眼睛一閉就隨便倒了。
他覺得全身被暖意給包圍,一點也感受不到地板的冷,整個腦子暈陶陶的,這感覺特舒服,像是全身都在空中打圈圈的感覺。他聽見心臟因為酒精催化,而急速跳動的聲音,然後是血液流動的感覺,從太陽穴開始不斷放大到全身上下。
他確定自己開始做夢,是因為兩個粽子突然不識相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個粽子並不是普通的粽子,但他說不出哪裡不普通。因為不管是外表或是出場的方式,比起他以往去探的那些地方出場的粽子都還要來的正常多了。一點也不恐怖,但也稱不上是什麼慈眉善目。眼窩凹的很深,全身也乾了,衣服更是沒有。
娘的,他吳邪家裡最好能養出個乾貨。
那粽子被白色的布綑的很緊,露出來的部分已經黑了。那有點奇怪,照道理說那布應該被滲出來的屍水或是其他什麼體液給染上亂七八糟的顏色,但那白布卻沒有變化。
爺爺我可是有見過世面的,你嚇唬誰啊你!吳邪心裡啐了口。做個夢都能夢到粽子,要是被那死胖子知道,肯定會被譏笑個好幾日,與其夢到粽子不如讓他夢一些美妞,反正都要夢了,就給些好東西吧。
他翻翻身子,決心忽略那兩個粽子。
那酒後勁很強,吳邪閉上眼,開始想問那給他酒喝的人到底是安了什麼心眼,明明是入口時感覺像一般燒刀子那樣的烈性,這後勁卻一點也不像。原本只是舒服眩暈感,很快就變成了引人嘔吐的感受。
他就像是給人綁在輪盤上頭,然後被一群死小孩開心的胡亂轉來折騰。再轉下去,難保腦漿和寶血都給一起吐了出來,在夢中連覺也不能睡了,他乾脆爬起身,好讓自己可以清醒一些。
忽然一聲『吳邪。』跑了出來。那聲音冷冷的,不帶著起伏。
就算是喝矇了,吳邪也可以清楚知道叫他的人是誰。他抬眼一看,張起靈頂著一張冷面,唇也不彎、眼也不眨的盯著他。
他的潛意識非常不聽話。
粽子是沒了,但是剛剛說的美妞一個也沒出現,反倒是出現了這個悶油瓶,穿著一條破牛仔褲配上髒兮兮的T-shirt,軍裝外套也被割得破破爛爛,這也和他剛剛想的美妞差得太多。
再怎麼樣,也要給他個美妞,胸不用特大,長相他也不苛求,只要過得去就行了,但是那條破牛仔褲請讓那美妞穿上──
「吳邪?」張起靈打斷了吳邪的幻想,長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幾下。「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才要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也在想。」張起靈搖搖頭。
這絕對不是他認識的悶油瓶,通常在這樣的對話之下,他最有可能會得到的回答只有『不關你的事』、『有一些事』或者乾脆『……』,然而現在他眼前的悶油瓶,卻出現了第四種的回答。
吳邪腦裡頓時跑過幾個假定性原因:
第一這是夢,而這個夢是隨著他的意識走,他平時就很討厭張起靈這傢伙一臉人模人樣,說起話來卻讓人有吐血的衝動,而這個回答正是他潛意識的反撲。(事實上這的確是夢,他這樣確信,但是不管是哪個意識他都在想著為何沒有美妞,而美妞並沒有出現,所以潛意識這點需要保留。)
第二眼前的悶油瓶是假的悶油瓶,大概是剛才那兩個粽子變的,想要穿上悶油瓶的皮來欺騙他。(但也模仿得太過維妙維肖,而且欺騙他究竟有什麼意義?難道粽子都做這些無聊事嗎?也該說,他沒見過那麼無聊的粽子。)
第三這是過去品行純良的悶油瓶,大概是二十多年前還是學生的悶油瓶,所以說起話來沒有那麼拒人千里之外。(但他沒事想像一個這樣的悶油瓶出來是為什麼?更何況,過去的悶油瓶和現在也沒什麼兩樣,只是冷漠症狀嚴不嚴重的差別而已。)
吳邪想法也反反覆覆。就是個夢也要搞成這樣,他在心裡也對自己升起了不爽快。剛才因為酒勁而暈陶陶的感覺,現在一點也不剩了。
他清醒多了,然後更一層怒意在他心裡爆發。要說是為什麼發怒,那原因很簡單,娘的他就是不爽悶油瓶這種態度。還有最後雲頂天宮那一幕,即使是現在想起來也還是一肚子火。
混在陰兵之中的張起靈,移動著步伐,開口的時候感覺有些人味,說出來的卻是道別。然後門一關,就什麼也沒了。
這幾個月來,吳邪有時會睡不好,心裡總是記掛著眼前的張起靈。老覺得是欠了對方一些,他小三爺就是這點正派,認了自己人那就是自己人,絕沒什麼你的我的。
青銅門外,生死兩茫。
他娘的張起靈,擔心這兩個字可能也不會寫。現在又在夢裡,一臉沒事的樣子。他真的很難不去計較。
和夢裡的人抱怨是件蠢事,和夢裡的人去生氣也是件蠢事。但吳邪就是很難去控制自己幹這些,照理論上非常蠢的事情。
「我怎麼會在這?」
「小哥,你是失憶還是怎樣,連人會在這裡都不知道。」吳邪哼哼唧唧幾聲,看到張起靈還是一臉疑惑,這才又說:「我的夢,你出來作什麼。」
「……」
吳邪平常是絕不敢對張起靈用這種態度說話的,但這次是在他夢裡,他想再怎樣都是自己的場子,乾脆有什麼不滿還有二世祖脾氣全都丟了出來。平常是怕那張起靈雖然悶,但本事挺高的,要是惹惱他,萬不一落得那些粽子、海猴子的下場,那可就得不償失。
但現在可不同,他得再次強調,現在可是他吳邪的場子,夢裡他相信不管眼前的張起靈怎麼捏怎麼揍他,都不會造成任何一點傷害。
他原本是想大發脾氣,但看張起靈露出難得疑惑的表情,剛才那副想打架的表情,立馬和緩下來。
「……做夢?」張起靈喃喃自語,那長的怪異的手指在太陽穴轉了兩圈。
吳邪老是在注意張起靈的手指,就像初次見面時那樣,和一般人的手指不同,食指和中指一般長,雖然瘦骨節卻大,看起來十分有力的樣子,事實上他也見識過,能夠活生生把粽子的頸子扭斷,那手勁真的讓人不敢恭維。
那是有鍛練過的,和他不一樣。
他被那雙手救過好幾次,但同樣的也被那手打過幾次,那力道很重,想起來他就覺得手臂發疼。這個時候想這些有的沒的實在不好,但他也想不出來該開口說些什麼好。
這個夢和一般的夢不一樣,完全沒有個精彩劇情。只是在他家裡,然後跟著眼前這個悶油瓶乾瞪眼。
「……天──」
張起靈突然張嘴,吳邪並沒有聽的很清楚,但天這兩字他是可以確定的。他看看張起靈,等待下句話的時間有些難熬,但再怎麼樣都已經相處過一些時日,自然忍耐力也大得多。
吳邪吞了吞唾沫,然後就看到張起靈窩到了椅子上,黑色瀏海遮住眼睛,看起來迷迷濛濛的。他還沒心思去想那位置應該是自己的,張起靈就又開口了。
「我在看天。」
「看天做什麼?」吳邪馬上接話。
他轉念一想,看天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張起靈平時就常做這種閒事,走路的時候隨然看起來像在睡覺,事實上卻是看著景物在發呆(警戒狀態?或是找線索?),就連原地不動也只是盯著四周,連聲屁也不放。
總歸一句,張起靈大多數時都在睡覺,但不睡覺肯定在發呆。所以看天,倒也沒什麼稀奇古怪。吳邪想起每次下地,張起靈看粽子的眼神,那才叫人害怕。
張起靈並沒有開口的打算,吳邪回回轉轉瞧了幾趟,也懶得再應聲,拿熱臉去貼悶油瓶的小屁股,他才不幹這種事。
這夢沒有醒來的兆頭,也沒有前進的跡象。吳邪撇撇嘴,在心裡咒罵了幾聲,他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但一直這樣沉默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更不符合他的脾氣。他把氣一提,接著在室內兜兜轉轉了幾圈,最後坐定在張起靈面前。
他在心裡彩排過很多次,若是再遇到張起靈應該說些什麼,為了想這些台詞他想了很多個晚上,最後還是宣告失敗。並不是這話有多難想,而是很多話在心理可以說,放在嘴上就怪彆扭。
折子戲上小旦角會哼哼啞啞唱:奴家心底話──這種可萬不得改成,吳邪心底話。倒也不是他硬要營造出鐵漢子的形象,而是,話說出口就回不來,到時候張起靈應也不應,他可能會有些受傷。
娘的,就說這悶油瓶小鼻子小眼睛,心肝也小,害人擔心一把之後,這又回頭冷靜兼做無辜樣。
在心裡罵了幾遍後,吳邪緩了緩氣。
他倒也不是真討厭張起靈,雖然胖子老在一旁敲邊打鼓,有時真的嫌煩,但大多時候胖子說的也很實,某部分的玩笑變的很實之後,那可就糟糕了。
「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啊……」吳邪有些沒力的說。
有時候愈是了解一個人,就會發現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對方。但是對張起靈,吳邪只覺得除了謎之外還是謎,這謎題不像普通的拼圖,找到線索就可以推斷出個大概,張起靈的狀況就像是在理個線球,發現那裏頭有很多線頭,但沒有一個是真的,他娘的全都是空包彈。
然後愈是注意,就愈要提醒自己。這樣下去除了糟糕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會有。
當吳邪腦子裡亂成一團的時候,張起靈開口了:
「就算知道又怎樣。」
「就是好奇才想問啊!」吳邪接話一向接的快,幾乎在張起靈閉起嘴瞬間,馬上又把話堵了上去,就怕之後再也沒話。
「我的事,又不是你的事,就算知道對你也沒有幫助。」
吳邪很想數數眼前這個張起靈到底是說了多少個字,他可是很少說那麼長的話,但還來不及細數,張起靈又說了下去:
「知道了我的事,肯定對你沒好處,別蹚這渾水,這是唯一給你的忠告。」
「那你一個人查,要查多久?不要命的查,又能查多久?人的一生中沒有朋友是絕對不可能的,一個人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團體合作……你連這點都不懂嗎?」
「就算一個人我也得查出來,這件事很深,踩下去絕對沒有好處。」
「我都已經沉了半個人下去了,現在叫我抽身也不嫌晚嗎?」
「……我問你,就算我消失了,你也會發現嗎?」
張起靈的沉默只是短暫,那看起來走神的眼睛,最後把焦距調了回來定在吳邪身上。黑黑的,一點感情也沒有的眼睛,吳邪最初還有點緊張,到了現在大概也感覺麻痺了。
「那是當然的吧。」
「那樣就夠了。」
「什麼夠了?」
張起靈搖搖頭,接著又把眼神調轉到窗外,很明顯就是不打算再搭話。吳邪知道他不應該自討無趣,但話卡在那不說又難過,他最恨那種不清不楚的感覺,要是能夠讓他明白,要他做什麼犧牲都成。
他不敢說他把悶油瓶當作是自家親兄弟,但這幾次相處下來,就算不是自家親兄弟的等級,好歹也算上個生死交,要蹚渾水他也得到底。
張起靈那個最終還是一個人的想法太過悲觀,雖然沒辦法改變這想法,但那是張起靈的事,他該做的還是要做,那是他自己的決定。
「你說清楚!」吳邪一把揪住張起靈,「我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張起靈還是沒有回話的打算,吳邪知道他性子除了悶這個特點之外,還有個倔,不想說的就絕對不開口,不管是怎麼磨都磨不出一個字。
吳邪繃緊了嘴唇,覺得一肚子怒火。
他在做蠢事,在自己的夢做蠢事。不管是怎麼生氣或是怎麼擔心,眼前的張起靈都不會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張起靈,就算說了也不能怎麼樣。那只是他和自己的對話,他只是把自己不了解的部分在夢裡又重提一次而已。
「小哥,你說話。」吳邪嘆了口氣。
忽地,大門被打了開來,先是露出了小縫隙,透進了一些青光。不是詭異的那種,就像是透過翡翠或是玉石而入的光芒,先是一些,然後慢慢擴散開來。他們兩個沒有一個感到驚訝,就像是理所當然會發生的那樣。
張起靈盯著那扇門,然後站了起來。
吳邪一把壓住張起靈,但他也知道對方若有心甩開,不管他是用雙手或是用全身壓制,都是徒勞。張起靈瘦歸瘦,身子倒也挺結實的,那股氣力配上巧勁,就憑他怎麼可能攔的住。
張起靈回過頭,嘴巴動了幾下,吳邪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將手壓在那上頭。張起靈的嘴唇是溫的,緊貼在他手心上,動了兩下就不再動了。
吳邪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就像是最後一次看到張起靈混在那非人隊伍那樣,最後說的那些話,就算是沒有真的出聲,他也知道這是在說些什麼。
他想起陳文錦那筆記上寫的,『我看到了終極』。
張起靈已經走了出去,門是在吳邪要衝出去的時候關上的,不很重,和那青銅門的聲音根本沒得比。他隱隱約約看到外頭,那外面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空白。
這是個奇怪的夢,沒有什麼開始或是結束,對話似乎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在他眼前出現了悶油瓶,然後依舊是一謎未解的狀態。
或許解開了什麼,但他現在還不知道,他一向對自己的事沒那麼敏感,只好等待著時間或是某個人來點點(興許是那待在北京的胖子)。
吳邪看著手,那剛才還捂著張起靈的嘴──然後是一陣天旋地轉,那酒的勁似乎又上來了,他這樣推測著,比起最初還要來的暈,這次像整個人被壓在海底或水底深處的感覺。
他坐在張起靈剛才的位置上,眼皮發沉,再也不能抵抗的閉了眼睛。
『我看到了終極』,陳文錦寫的那些字,又再度浮現上他的腦海。
-終極-
後記:
考慮很久應不應該放上這裡,畢竟當初說了這理想要以落亂為主.......就當作我老番癲吧。非落亂的部分,我放在【他作品】選項中。
要解釋總覺得麻煩,如果看不懂的話還是歡迎發問。
希望大家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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