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地上已經退冰的寶礦力、放在後院已經很久沒有騎過的腳踏車、櫃子深處已經開始泛黃的制服、藏在床底下的雜誌、手機裡捨不得刪去的訊息──青峰張開雙眼,總覺得眼皮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沉重不堪,雖然這樣想著,卻也只是勉強睜開的程度而已。
明明剛才還做著美夢,醒來卻完全記不起內容,一反在夢裡愉快心情,現在則是異常鬱悶。殘留在臉上的指尖觸感、以及嘴唇上害羞般反覆啄吻,來自黑子所給予的這一切,原來都只是夢境而已,只要這想著就感到鬱悶且無法忍耐。
青峰從床上翻轉過身體,毫不在意的將被子給翻轉落地,露出只穿著四角褲的邋遢像。若被其他人看到肯定會被嘲笑或責罵,不過即便如此,青峰仍然改不了這習慣。
將右手在床頭櫃上打轉,手機上顯示出鬧鈴被關掉的訊息。青峰嘖了聲,接著迅速按下郵件選項,要打進去的內容早在昨天晚上想準備完畢,所以不需耗費什麼時間和腦力。
自高一那年冬季選拔盃開始,每週三次早安簡訊的習慣。最初還會考慮是不是不太自然,但既然收件者並沒有反應或任何困擾,經過一年也成習慣。看著信箱內開始累積來自黑子的訊息,不管怎麼說還是有些成就感。
曾經一度停止過的時間,如同夢境般,讓人懷疑是否真的存在過。
一週三次的簡訊、一月兩次的電話、兩週一次會面。
雖然如此,卻沒有得到滿足。
距離下次見面,還有一禮拜。若是成熟大人肯定會對這情況游刃有餘,但對青峰而言,光要抑止內心想和黑子見面的念頭就足夠耗費心神了。不斷思考、不斷想像,胃沉甸甸的,像被人使勁絞起,疼痛到咬緊牙根的程度。
想見黑子。
只有這個念頭而已。
青峰按下發送鍵,一面忍不住嘆了口氣,還來不及爬起身,黑子的回覆便以著超出他所想的速度傳回。
sub:那麼。
From:哲
起床的話就一起出門吧,青峰君。
曾經因為彼此不經意間開口相同的話語,而為那瞬間的心靈相同感到驚訝不已。原本以為這種心情會因為時間沖刷而淡去,事實上卻和青峰的想法截然相反。
──既開心,同時也令人難以忍受。
只有一秒的心靈相通就足以讓他確定,這是永遠不會有任何回報的單戀。
停下準備打上回應的動作,依靠著一來一往的訊息,根本就不合他的性格。這麼想著,青峰立刻按下手機上的通話鈕。
嘟嚕嚕、嘟嚕嚕。喀。
每一次都毫無變化,黑子總是不到三秒便接起電話。
『青峰君?』
「哲,你想去哪裡?」
『……去哪裡都好呢,和青峰君在一起的話。』
如同往常的對話。雖然說著去哪裡都好,實際上卻避開某些不想做的事、覺得無聊的事、不管怎麼說都不想去的地方。就算是他也無法違背著自己的心情說出,不管是哪裡只要和黑子在一起都好──這種話。
無趣的地方就算是和黑子在一起也會感到無趣,這也沒有辦法。雖然可以配合,卻怎麼樣都覺得彆扭。
或許是深知他的個性,每當黑子開口說出邀約時,總是會特意挑選他有興趣的場所。雖然能被理解是非常開心的事,但事實上卻讓他高興不起來。
害怕著黑子是不是在勉強自己、若是有天再也無法忍耐的話是不是又會回到過去……已經來回到厭煩的負面思考,不管做什麼都覺得綁手綁腳。
「偶爾也去你會想去的地方吧,書店啊……什麼的,你不是說有出了什麼書嗎?還是去看電影……」
春天的河堤、曾經一起去過的遊樂場、騎腳踏車沒有目的閒晃、體育用品店、寵物店、好吃的家庭餐廳──只有籃球被絕口不提。
最後一次和黑子練習籃球,是冬季盃被打敗後的事。到現在還印象深刻,僅只有七天的練習,在那之後就像刻意不去碰觸似的,不管是他或黑子,都沒有再提起籃球。
雖然比過去更加深愛著籃球,但也比過去更加感到痛苦。只要在黑子的面前提起籃球,就會不由得想起那段兩人情感極為險惡的時光,想起自己單方面的甩開了黑子的手,而黑子卻依然為他著想──只要想起這事實,便會感到難堪甚至痛苦到無法呼吸的程度。
或許正是因為察覺到了這點,黑子才避開籃球吧。
雖然如此,這個傷口卻依舊存在著。只能祈求總有一天,傷口會自行復原,甚至不會留下傷疤。
「先去你家再決定?」
雖然聽得出黑子略有猶豫,到了最後卻仍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方法,也只好答應要求。
無法用完整的文字或言語來形容。
青峰幾乎花不到十分鐘梳洗便牽著腳踏車出門。
和黑子的家大約只距離二十分鐘路程。雖然只去過一次,青峰卻異常印象深刻。接近夏天時會在屋簷下築巢的燕子、有著奇怪吉祥物的超市、開滿紫陽花的公用地──他獨自騎著腳踏車,在升上高中的那年春天,反覆騎了很多回。
正因為如此,即使經過兩年,路線依舊清晰。
恰啦啦──恰啦啦──支撐腳踏車的輪胎和細鐵網擠壓著。
乾燥的空氣在體內形成黏膩的網,燒灼著內部。比起平常的訓練,騎腳踏車二十分鐘對青峰而言無疑是小菜一碟。直到黝黑的皮膚因為陽光而發熱刺痛,背部滲出汗水,他才開始感到懊悔。
頂著一身臭汗來到黑子家,怎麼說都感覺不太妙。
懷抱著自我厭惡,最終還是抵達黑子的家。還沒來得及停車,就看到黑子站在門口動也不動的抱著飲料。還在思考著黑子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開始站在門外,便聽到那平穩的聲線說出:
「青峰君。」
黑子低下頭,有規矩的打了聲招呼,在青峰還來不及反應前,便把手中的寶礦力貼到青峰的手臂上。
已經離開冰箱一段時間的溫度。即便是如此,依舊帶著冰冷;附著在寶特瓶外的水珠,緊緊貼著皮膚,沿著手臂肌肉而下,最後滴落地面。
青峰低下頭。
「啊……謝謝。」
「果然,會滿身大汗呢。這麼想著,就去拿了飲料在外面等著。」
「得救了。」
溫柔的、溫柔的,可愛的傢伙。
雖然是將近一百七十公分高的男性。
雖然有著偏瘦的體型,擁抱時卻會被那身骨頭給刺的疼痛。
雖然個性可以說是冷淡,在普通人眼中看起來甚至可以說毫無熱情。
雖然如此,卻仍然覺得黑子是個溫柔的、溫柔的,可愛的傢伙。這樣想著,於是忍不住伸出手觸碰著黑子那偏小的頭顱,偏細的蒼空色髮絲在指間搔刮,除了柔軟之外他做不出其他感想。
黑子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更沒有推開他的手,只是開口詢問:
「要進來休息嗎?」
「比起休息,我更想出門走走啊。」
「和缺乏運動的大型犬一樣呢……青峰君。」
「如果只是待在家裡,難得的假日就浪費了,很可惜吧?」
而且明明是你打給我的啊。他繼續說著,而黑子卻恍若未聞。
對青峰的問題黑子並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回到家裡,接著拿了背包又再度走出,指著腳踏車上的火箭筒,「站在這裡?」
「當然。」青峰笑著說道。
黑子的平衡感並不是特別好,真要說的話,或許可以被放入『差』的等級。中學時期有好幾次,黑子同樣是站在這台車的後方,手指緊緊地掐在肩膀,喀噠喀噠的發抖。
比起往常更需要大力的抓住手把,才不至於被黑子給影響。努力想屏除腦中奇怪念頭,然而愈是如此就愈陷入思考泥沼之中。
黑子的手指、溫度、呼吸節奏、身上氣味,被這些所環繞著便感到痛苦。應該要開心的事物,不斷積壘起來反而讓人備感壓力。
被陽光螫到發痛的雙眼輕輕瞇起,仰頭而望便可以看見蒼青色天空。
「青峰君,騎車的時候請好好看著前方。」
雖然沒有改換口氣,黑子的手卻明顯表示出不滿,話才剛說完,便在青峰肩上狠狠打了下。
「呿,知道啦,只不過是稍微看一下天空而已。」
「要是撞到人,那就不是用『只不過』可以解釋過去了。」
「知道,我知道了。你從以前就愛擔心一些有的沒的啊,哲。」
裝做不在意的將左手放開腳踏車把手,轉而搭到黑子的手背上。
大概會被拒絕吧,這樣炎熱的天氣,這樣緊貼著是必定會被拒絕的。撇除氣溫外,兩個男性騎著腳踏車碰觸著彼此的手,也會讓外人感到奇怪且無法理解的吧,或許黑子會感到噁心也說不一定。
期盼著黑子不要甩開他的手。
但同時也渴望黑子能夠甩開。
但擅察人心且溫柔的黑子,肯定不會甩開。他確信這點。這對他而言多少是令人難受的多餘溫柔──從中學時期一直到今日,都因此存有微妙心結。
內心忐忑不安。
最後是他自己將手再次放回把手上。
明明是被黑子所愛著,即使並非他所期望的感情,然而只要被愛著他就該心懷感激,並且滿足。
但事實上內心仍舊對黑子的情感飢渴不已。
「……青峰君,接下來要去哪裡?」
「書店吧,就去你想去的書店。接著再去速食店,然後看你想去哪裡……」
「由青峰君口中說出書店,還真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蛤?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我可是為了你才想去那裡的啊。」
對黑子的回應感到不安,青峰有些惡作劇的加快了車速,感覺到肩膀上加強了力道,他不禁洋洋得意。
「雖然你能這樣想我很開心,但若讓青峰君因為太無聊而在書店造成騷動就不好了。」黑子俯下身,對於青峰突然加速的情況下要變換姿勢,對他而言無疑是要許多勇氣,為了抵抗風速,他在青峰的耳邊說著:「就去青峰君想去的地方,這樣就可以了。」
黑子的氣味。
青峰眼角所見的是黑子那色素淡薄的眼瞳、以及頭髮。
這讓青峰想起小學時經常使用的水彩。
天藍色參雜大量白色顏料後所產生的色彩,是小時候他最喜愛的顏色。因為太過喜歡,所以水彩盒裡,天藍色和白色的消耗量總是特別快速。
每次想著應該要好好使用才對,到最後卻是無法抑止心中那因過於喜愛而轉為慾望的心態,因此早一步用盡。
這樣不擅長忍耐的他,在面對黑子時,出乎意料也發現原來自己也有勉強稱得上耐心之處。
如果要形容,或許就像球賽那樣。漫長比賽到了第四節的尾聲,即使是一秒也讓人感到漫長,雖然如此卻盼望著這比賽永遠不會停止。
但同時,他也等待著裁判的哨音響起,不管誰輸誰贏。
到此為止他只能沉著等待。
只要將心中的感情清楚明白的告訴黑子,這場比賽就結束了。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想像會接受自己的黑子,所以最開始,他就如此深信著,這是場絕對會戰敗的比賽。
他沒有一刻比起現在更加徬徨無助,甚至到毫無信心的程度。
「──哲,我──」
「是。」
「我啊──」
喜歡你。
喜歡你。
喜歡你。
不管在心中說了多少次,到最後也只能吞回肚裡。
「青峰君?」
然而對黑子單調且平靜的詢問口吻,他卻只能回答:
「──不,沒什麼。」
Out of bound
後記:
於是很快地貼出第二篇。
因為已經寫的差不多了,所以反而迫不及待的想貼。
每天都處在一面懷疑著真的有人在看嗎?一面感到失落的狀態。
或許寫起來不太討喜,但也請多多指教。
太陽斜射四十五度角。
只有商業大廈的地區內,除了大廈斜照而下的陰影外,再也沒有躲藏的地方。人群如同海水不斷湧入,摩擦彼此皮膚,能感覺到的只有乾燥悶熱。唯一可以稱上些許救贖的,也只有店家自動門打開時,短暫幾秒間所流出的空氣。
只是不斷排除這些吵雜人群朝反方向走去,看著來往人群的髮旋,唯一慶幸的只有因高挑身材而獲得了吸收新鮮氣流的優勢。
即使是冬天,黝黑皮膚也會被太陽被曬的微微發痛,因為太過心急而滲出汗水。雖然如此,青峰大輝仍舊無法停下腳步。
sub:青峰君
可以出來見面嗎?下午五點,籃球場見。黑子哲也。
從黑子那裡傳來的手機信件。
青峰已經很久不曾見到『黑子哲也』這四個字出現在手機畫面中,雖然如此,也從來沒想過將電話號碼及過去的信件給刪去的念頭。從接到信件那秒內開始,只不過短短十五分鐘內,他早已反覆閱讀好幾次,即便如此仍然想不出最好的回答。
拼命抑止住想再度打開手機的衝動,光是忍耐不去看來自黑子所傳來的文字,就感到難以呼吸。有好幾次將手放入口袋內,只用指尖滑過背蓋,卻又下定決心要放棄似的抽回。
竭盡腦汁思考,做著不合風格的事。
來自黑子的訊息。
信件匣內最後一封來自黑子的訊息已經超越將近一年的時光,然而簡潔的程度卻沒有因為時間而有所改變。只是看到信件匣中的日期標示,就讓他感到腦袋發熱疼痛。
然後,再也無法忍耐。
他匆匆拿出手機,原本打算打上回覆,後來還是選擇作罷。只要搭上電車,再經過二十分鐘的距離,那就會是約定的地方。然而距離黑子擅自約好的時間,也只剩下十分鐘而已。
直到這個時候才下定決心,這也是來自青峰難得的懦弱。
完全出乎意料的冬季下午。他攏緊身上的黑色羽絨衣,將雙手默默插入兩側口袋之中,朝向車站的出入口逆流。
沒有一刻比現在感到更加孤寂。
電車關門。
喀咚、喀咚──行進列車摩擦著鐵軌的聲音,透過鞋底而上的震動,戴上耳機後這世界就只剩他一個人而已。
腦中不斷想起昨天那落在球框內的最後一球,不管場上觀眾的叫喊聲有多激動,青峰仍然可以清楚聽見籃球被扣入籃框中摩擦聲、手指扣在籃框那瞬間的擊打。
在充滿雜聲的環境中,只有『唰』地這聲打破那已經被青色火焰所焚燒的意識。雙腳落在地面,球鞋摩擦著地板,為了要站穩步伐而發出尖銳聲響。幾乎要嘔出鮮血的憤怒,隨之而來腦袋中一片空白。
微妙的憤怒以及快感。
──而且,比青峰君更厲害的人一定會馬上出現的。
曾經說過這句話的黑子哲也,那色素淡薄的眼瞳帶著凜然視線,毫不掩飾地從球場另一端直射在肩上。肩胛骨上感受到刺痛,幾乎被那視線釘附住,四肢末端開始無法動彈。
從空白開始到能夠思考,雖然花的時間並不久。但真正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的時候,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不斷地懊悔著,對於當時放棄信任的自己。
明明想相信從黑子口中吐出的話語。
然而,他是最自怨自艾的懦弱王者,只願沉溺在過於自滿與自厭的世界之中。
『下一站──』透過掛式耳機傳來的是電車例行播音,距離要下車的車站還有相當距離。
青峰吐了口氣。
看著電車鏡面反射出倒影,不管怎麼說,他現在臉上的表情都無法稱之為平靜或好看。上揚的細長三白眼,看起來一臉兇狠模樣,即便是自己的臉,他也對這表情毫無印象。
不是他所熟悉的模樣。
或許比起凶狠,更多的是疲倦也說不一定。整夜無法睡去的結果,正是如此。
無法成眠的夜晚。
只要閉上雙眼便感到焦躁萌生而出,從胃的底部開始反覆湧出乾嘔,情緒反覆刺痛心臟,簡直無可救藥。
既痛苦、又難受,難以忍耐。
呼吸節奏、汗水的氣味。在耳膜深處迴響的冷淡且無機質的聲響,是屬於黑子的聲音。
回想起來,便會感到懷念。
只要閉上眼睛就必然想起那一幕,如同全身上下殘留著無法排出除的毒氣那般。在床上反覆翻轉,連清醒都無法得到安寧。無法用更精準的文字來形容,幾乎是由多種矛盾所組合而成的情緒,支持著身體。
輸了比賽,只是一瞬間的事。
和誠凜比賽落敗後,幾乎無法抑止心中情緒,如同過去那般渴望著觸碰籃球,從指尖的觸感延升而上至背脊,一刻都無法忍耐。不斷被強迫回想著、痛恨著、懊悔的,想立刻練習、想變得更強、想不再去思考。
然而黑子傳來的手機郵件,只是更讓他坐立不安而已。
痛恨起過去白白浪費時間的自己,然而不管怎麼後悔都無法再一次回到過去。
比起任何時候,都還不想放棄籃球。也比起任何時候,都還要愛著籃球。若是要說誰最了解這件事,他現在終於可以明白且清楚的承認,那絕對是黑子沒錯。
球場上最後一秒改變的記分板、哨音響起、口乾舌燥的感受。
黑子所殘留在指節上,那被輕輕碰撞的疼痛和溫度,到現在還是無法忘懷。
皮膚被汗水所濡濕,指頭緊握拳形輕輕向外伸去,在觸碰瞬間,唯一能確認只有那刻暫時的心意相通。
這是黑子所帶給他的,僅有一秒短暫愉悅。
比起光與影的論調,他更在乎的是其他已經幾乎要消失的東西。
想回到過去。
開始流轉的時間,對他而言或許是如此,但他卻也明白,黑子早就往前走了很長一段距離。
境界上的點外與點內,黑子給他的傳球,錯失而過指尖。
出界。
這並不是讓人太過愉快的回憶。
青峰再度被人群推擠,這次是順著水流向外,逃離封閉的車廂,終於再度來到寬廣的自由世界。
太陽斜射二十五度角。
出站。
往籃球練習場的路他還有個大致的方向,第一個轉角右轉、十字街口、選擇便利商店的那一頭前進,如果想要繞捷徑,那就必須偷偷經過被植栽所佔滿的院子和小巷。
佔據街角的黑貓、他校生。
一直以來都是在尋找著類似的鏡頭,到此刻他才有所自覺。放學後會經過的道路、即使沒有零用錢也會進去逛一圈的便利商店、最後交叉口上那間花店、十字路口上的反射鏡、還有黑子的背影。
比起任何時候都還要渴求著、責備著,如果沒有見到黑子的話,大概這樣的心情不會有所平復。
青峰跑過了第一個轉角。到了這地方就不再會有像剛才的人群,但即便是如此,以著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身材在街上奔跑,讓人看起來也不是什麼愉快景象。
「哲。」不經意低聲喊出的名字。
黑子哲也。四個字、完全不會聽膩的旋律。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話題中終不曾再出現黑子的名字、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提起籃球。因為印象太過模糊,反而讓他對於這樣拼命想回想的自己感到好笑。
為什麼到現在才又想起來,他也沒辦法給一個正確的回答。
籃球場上,最後一次的投球。他深信著一定就和那情況相同,全神貫注著球是否會進入籃框的瞬間,只有一秒鐘或是不到一秒,雖然如此,對他而言卻是漫長等待。
牛頓定理、球體向下。
於是,時間再度行走。
雖然無法坦率說出感謝,但那的確都該歸功在黑子身上。
他停下腳步。
即使是不願意,他也清楚記得這個地方是最後一次和黑子見面的場所。最後一條通往籃球練習場的十字路口,他和黑子兩個人各佔一頭。
太陽照射角度僅只有五度。
──青峰君。
記憶中的聲調,脫去了無幾質的部分,帶著滿溢而出的情感。被這樣的聲線所打動,然而配合而出的話語卻讓人格外不爽快。
最後一次的道別。
想到這裡,青峰忍不住停下腳步。這已經是他所擁有的勇氣極限。如果在這裡馬上轉回車站的話,或許也只是回到過去的模式而已。
想見面。
但也不想見面。
青峰停下腳步。這是通往籃球場的最後一個街角,然而他已經無法再前行。
路燈發出近似『啪唧』的響聲,先是不穩地閃爍幾下,最後終於照射出銀白色光芒。若是在這一分鐘內,沒有看見黑子,他就決定轉身回家。
指尖撫摸著手機,緊握著。
青峰回過頭──
「青峰君?」
幾乎在下一秒,穿著誠凜體育服裝的黑子便出現在轉角。
「哲!」
黑子先是微微睜大雙眼,不習慣似地避開來自青峰的視線。比起青峰還要淺了好幾個色號的皮膚,即使在路燈照射之下,也可以看出微微發紅。中學的時候,也無數次看過這樣的黑子,令人感到懷念的反應。
「……想著不知道青峰君還記不記得這裏的路──」
當然還記得啊。青峰在心底回答。
「於是不知不覺就跑了過來──」
黑子的眼神再次轉到青峰身上,凜凜而視。
「──來接青峰君。」
青峰緊握著放在口袋中的手,全身血液幾乎要因為黑子的話而沸騰。不斷收縮刺痛的心臟,正用著難以想像的速度躍動。
啊,為什麼會這樣呢。
像過去一樣喜歡著眼前的傢伙。
青峰試圖使勁地想從嘴角拉出一點笑容,卻徒勞無功,他摸了摸頭,有些不自在的開口:
「真是多事啊,哲。」
Out of bound
後記:
時間大致是從原作中青峰戰敗,然後小黑子在隔天請青峰教他投籃這一段。
順帶一提,最初的版本桃井是有出來的(畢竟她和青峰一起出門了),但經過諸多考量而刪去變成了現在的版本。
基本上這個作品每個禮拜都會更新,請大家幫我按個拍手給我點鼓勵吧!或者是請讓我認識更多的同好吧!
--是說,有沒有今天是帝光青黑日的八卦。(笑)
「早安、早安。」
這樣說著,躺在身邊侵占全部枕頭的黑子,一面揉著眼睛,用著稍嫌冷淡的語氣說著。
「呼啊──根本沒睡好啊。」
青峰翻過身,用著腳毫不顧忌的往黑子屁股踢去。雖然整夜想著早上醒來時應該怎麼抱怨才是,但真的醒來時反而腦筋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出來。在僅限一人可以躺著的加大單人床上,即使黑子的身材稱不上高大,兩個人一起塞在這空間裡一個晚上,也並非什麼愉快的事。
「青峰君的睡相還真差……是帶來困擾的程度呢。這樣可不會有女孩子想要跟青峰君一起交往的。」
「別一大早就說這些不中聽的話……真是……再說了,不管怎麼看你的睡相才是最差的吧,到底怎麼睡才能把頭髮變成這樣啊……」
對於黑子那已經可以和某部名作動畫主角媲美的髮型,即使是青峰也忍不住發笑。
「……既然青峰君起床,那我要繼續睡了。」
沒頭沒尾說著的黑子。
會和黑子兩個人一起躺在這張床上迎接早晨,並非有特別原因,過去也從沒有這樣的經驗。青峰從來沒想過,能和黑子一起在星期日早晨陽光下醒來。或許不管看過幾次,他永遠都無法習慣這樣的情景也說不一定。
躺在床上的黑子,即使是用盡全力也無法叫醒的模樣。雖然黑子本人矢口否認,但青峰多少還是覺得黑子大概有著低血壓的困擾,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早上才特別沒有精神也說不一定。
會造成現在的狀態,完全是因為昨天的夜間籃球練習。
若是延續著平常的模式,應該是普通的互道再見,然後踏上不同歸途才對。昨天晚上卻和往常不同,但也不是什麼太過了不起的事。
滿身是汗的黑子,雙手高高向天空伸去,讓人難以忽視的動作。或許是因為認識時間夠長的緣故,到現在青峰不管怎麼想,都無法理解黑子會被人忽視的理由。
他幾乎無法不去看著黑子。
光是體會到這個心情就有種挫敗感。
黑子那雙情愫淡薄的眼瞳,只是輕輕向上挑了一下,並且用細瘦指尖頂了頂他的心窩。
心臟顫抖的刺痛感,一下讓他冷靜下來。
黑子說著,不要那麼著急。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黑子緩慢地眨著眼睛,裝著水藍色玻璃珠的眼眶中,含著並非出自於本意的水滴。黑子那口平穩且冷淡的語調,打在耳裡聽來非常清爽。
可以和青峰君並駕齊驅的對手不久之後一定會出現。黑子這樣說著,然後青峰在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些許困擾的模樣,才這樣想著,就聽到黑子坦率的承認『我累了』。
雖然比起他人還要多一倍不肯認輸的心態,但適時在信任的人面前示弱也是黑子的優點。正是因為這點,才讓他如此喜愛也說不一定。
就這樣放黑子單獨回去,不管怎麼考慮都不太妙,雖然是個令人火大的自我中心主義者,他卻無法斷下決心徹底不管。不管如何,只是負擔黑子的體重走回去,雖然有些勉強,但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那就回我家吧。青峰用著輕快語氣說著。
沒有得到否定或是肯定的回答,黑子早就趴在球場旁的涼椅上。他先是撥了通電話給黑子的母親,得到應許之後才一把將黑子抓起身,半扶半抱的回家。
找了已經收起來很長一段時間的舊衣服好當做替換,一面將半夢半醒的黑子給推到浴室,因為太過麻煩而沒有替黑子準備底褲,看到對方一臉不滿,青峰也只是笑著說:「只有一天沒穿有什麼關係,通風涼爽啊。」
對還在穿三角褲的黑子而言,實在很難理解青峰那熱愛拳擊內褲的想法。雖然想抱怨,卻因為太過疲勞而想盡快結束對話,於是爽快穿下外褲後,又迅速被青峰帶回床上。
剛開始青峰其實有些難以入眠。
單人房間、單人床、不屬於自己的呼吸聲、時鐘內秒針滴滴答答不斷轉圈,面臨失眠窘境。
對平時只需要躺在枕頭上便可進入夢鄉的青峰而言,這是個怪異且無法理解的一晚。睡眠不足的下場便是讓他腦袋到現在還沒辦法運轉,眼睛乾燥到發痛,身體也因為和黑子一起擠在床上而感到僵直。
而躺在床上僅穿著外褲與汗衫的黑子,正抱著涼被侵佔大部分的領域,並且寧靜沉睡著。
這不公平的惡魔。青峰如此在心裡說道。
「你還真的又睡了?快起來!」
如果要睡回籠覺的話,為什麼還這得先叫他起床啊。客人先把主人給叫醒,什麼道理?
他拍著黑子的大腿。
即使在裸露的腿部打上紅色痕跡,黑子依舊不為所動。
和平常不一樣的黑子。
只是發現了這一面,他就忍不住感到興奮。
「醒醒,不要睡了,把我叫醒之後自己卻繼續睡覺,也太過份了吧。」
「……那全是青峰君的錯。擅自用這樣高大的身體抱住我,還把下巴頂在我的頭上,這種睡法我可從來沒有看過。」黑子勉強睜開右眼,嘟囔著。「既然已經起床的話,就讓我繼續睡吧。我的體力可是不能和青峰君比的啊,昨天那樣的練習,已經超出中學生應有的範圍了。」
無機質的聲調。雖然內容充滿抱怨,也讓他無法生氣。
「我說你……體力也太差了吧。」
「和青峰君比起來,不管誰都很差啊……就算是和熊搏鬥三天三夜也不會感到疲累呢。」
「我是怪物嗎!」青峰不滿的推擠著黑子的身體,右手毫不留情的捏住了黑子的鼻子,開口:「不管怎麼說,昨天可是我把你扛回來,還好心分你半張床,用這種態度對待你的恩人也太過份了一點吧,哲。」
「……自己一個人起床就開始不甘寂寞,這不是個好現象喔,青峰君。」
火大。
後面的事情基本上沒有什麼好提的。
青峰光是把黑子從床上帶到浴室差不多就花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原本想找新牙刷給黑子使用,卻因為不知道母親把備用物品收到何處而作罷。忍受著姐姐調侃『還真是意外會照顧人呢,平常可不是這樣啊』,覺得焦躁又感到羞恥,因此忍不住破口大罵。
若母親在家的話,或許還可以稍微平息這情況,但偏偏母親和父親一同出門,只留有他和大姊留守的家裡實在讓人無法忍耐。
在一片混亂中,黑子只是默默開口:
「若是找不到的話,用青峰君的牙刷也無所謂。」
「不管怎麼想都很奇怪吧。是牙刷啊!牙刷!」
聽到青峰的反駁,黑子回過頭,冷淡且不以為然的說道:「想不到青峰君會在意這種小事。」
雖然想反駁,卻找不到什麼好理由,於是半推半就的共用了牙刷。刷毛尖端在黑子平整的牙齒上來回刷磨,從這樣反覆且無趣的當中製造出了白色泡沫緩緩沿著黑子的嘴角流下。
真是無神經的傢伙。這樣想著,青峰卻忍不住覺得這樣率直的黑子也有可愛之處,總比冷冰冰且遵守規矩的黑子還要好得多。
「在我家吃完早餐再回去吧。」
「青峰君自己作的早餐?」
「當然了。」
「唔……」
「喂,你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啊!」
「唔……只是覺得,胃會很有危機呢。」
青峰不滿地看著黑子,「不管怎麼樣,都比你作的還好吃多了。」
烤土司、火腿、煎蛋,只是簡單料理罷了。青峰在家裡曾經實際練習過幾次,基本上並沒有什麼可以難倒他的地方,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
如何安撫黑子的壞心情。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對長期相處的青峰而言,只要感覺到黑子的氣息,便可以清楚分辨其中情緒。即使不像其他人大笑、憤怒,他也可以理解黑子,而且從來不會有錯誤。
正是因為如此才感到困擾。面對生氣的黑子,就算是他也無法順利解決。
頑固、不器用、笨拙。比起他,黑子還要更擅長安撫的動作。
青峰試圖不去在意黑子不斷朝背脊射來的視線,愈是如此,就愈無法不去在意。
迅速將蛋用鍋鏟翻面,金黃色的邊緣反射著油光。他將蛋放到了餐盤上,又另外煎了顆半熟蛋給自己。想起黑子的食量,他又忍不住多加了幾片火腿,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將黑子給稍微養的胖些才可以。
「……太多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的黑子,對於大量食物不由得皺起眉頭。
「多吃ㄧ點,肌肉長多一點,身高也會長高一點。」
「……嗯……青峰君總是會多說那麼一句話。」
「啥?」
「白目又令人火大。」
「我才不想被沒穿內褲的變態這樣說。」
總對黑子說著不討喜的話,即使如此青峰也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以讓兩人言歸於好。就好像兩個人原本就是同一個身體所分離,只需要用眼神交會便理解對方。
即使憤怒,也會因為對方微妙彆扭的道歉動作而忍不住微笑。
青峰回過頭,一把端起盤子遞給了黑子。
一秒。
即便黑子臉上仍舊平靜,從淺水色短髮中裸露而出的耳根卻開始呈現淡紅色。偏細的眉毛以著極慢速度向眉心攏緊,被眼睫覆蓋的眼睛努力向上瞪著。
琉璃色透明的眼瞳。
一眼。
「你、你幹嘛害羞啊!哲!」
青峰有些不穩的將盤子放到桌上,對於黑子總在奇怪的地方有著令人出乎意料的反應,不管幾次都無法習慣。
怦咚。
彷彿進行二十分鐘急速比賽後的心跳。連腳都開始發軟,頭腦裡頭暈眩成一團爛泥塊。
「青峰君。」
「什、什麼?!」
「請你把內褲脫下來。」
「蛤?」
「只有我一個人要強迫受到這種待遇,太不公平了。」黑子認真說著。「昨天晚上太疲倦所以沒有反抗,但是……這樣不公平。」
青峰拉緊了褲頭,雖然可以肯定黑子的力氣肯定贏不過他,卻仍然無法小看對方。吃過幾次苦頭之後,就連他也會學習成長。
黑子撲了過來。
「哲!你這傢伙來真的啊!」
「不讓青峰君體會昨天的過程,青峰君是絕對無法理解我的感受。」
青峰一把抓住了黑子的雙手,從指尖開始傳遞黑子體內血液流速,感受到相差一度的體溫。
太過開心、喜悅,而開始感到不知所措。
美麗早晨、美麗世界。
「那就從早上起來那裡重演一次啊!哲!」
「嗯?」
「從早安開始。」
早安、早安。
如果每天早晨都能聽到的話,這樣也不錯。
青峰低下頭,輕輕碰撞黑子的額頭。
即使如此,黑子應該也不會被矇混過去的吧,有關內褲的事情。青峰心想。
早安 早安
第一次看到黑子的裸體。
怎麼樣也想不通,這絕不會是第一次才對。然而如此強烈意識到那身體的存在,實際上的確讓青峰感到非常窘迫。
並非平常刻意忽略,而是身處在都是男性的籃球隊中,怎麼也不會對那樣的身體產生注意或有所反應。然而在這一瞬間,他注意到黑子的裸體──
那是不合理的。
或許是看慣了籃球隊中多數高大身材,黑子的一般身高(在隊上已經算是偏矮小了)反而在眼中顯得異常醒目。即使被人說過存在感極低,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比起任何人都還要來的努力,雖然不至於亮眼,卻無法忽視。不管說明了多少次有關於黑子的優點,還是有人把他的話當作傻話。
青峰早就換下被汗水浸濕的籃球衣,換上制服後依舊沒有感到乾爽。從腹部延伸而出的黏膩,開始不斷侵占血液,指尖像是因興奮而微微顫抖,腦袋裡一片空白。
即使認識將近一年,他也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接近空腹感的焦躁。
「青峰君?」
「啥?」
「一直看著我發呆呢。就像這樣──」黑子比了由上而下的手勢,雖然如此,臉色依舊沒有變化,「很噁心喔,這樣的青峰君。」
「少、少囉唆了。」
想著這樣的回答是不是太過不自然,一面慌張收拾起背包裡的物品。青峰搔搔頭,扯開嗓門說著:
「我只是覺得你還真是瘦小啊,明明練習量那麼大,肌肉卻只有那麼一點。」
黑子從置物櫃中取出了上衣,對於青峰的話雖然感到不滿,卻沒有擺出任何不愉快的表情,「和只會長肌肉的青峰君完全不一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喂喂喂,你剛剛毫不留情的刺了我一下吧。」
「才沒有這回事。」
黑子將雙手高舉,用著詭異的姿勢套入棉質上衣。脊骨微微突起,隨著蝴蝶骨撐開了後背,可以稱之為貧瘠的身體看起來毫不柔軟。
尚未經過成長期的身體,只是看著便感到疼痛。
如果擁抱的話,或許會因為碰撞到骨頭而感到痛苦,或許會流出眼淚也說不一定。
從視線死角最後一道縫隙,可見的只有黑子腰際接近臀部隱藏在褲頭處的凹陷。
由些許肌肉包覆著骨架,微微張開淺色的皮膚。順著腰線而下,只能看見卡在腰際的褲頭,勉強用著兩側恥骨頂起,接近性器的部份留下淡色陰影。
男性的身體。在如此意識到的當下,忽地喉嚨感到乾澀。
他張開嘴唇,發現喉嚨被聲音磨到發痛。
「等、等一下一起去吃些什麼吧。」
「咦?」
「什麼啊?不滿意嗎?」
黑子搖搖頭,「不,只是覺得很驚訝而已,青峰君果然食量很驚人呢。」
青峰忍不住吞下了唾沫。
黑子色素極薄的皮膚、雙眼、頭髮,被包覆在球衣之下的身體、放在球上的細瘦指尖、跑動時緊繃的腿部肌肉──已經看慣的日常風景。
重複過無數次,在更衣間內的行為。至今才受到理智百分之ㄧ的注目。
說是行為,並非帶有任何猥褻涵義。
──而那是不合理的。
第二次意識到這點的當下,他才突然想起問題的癥結所在。幾乎在瞬間,從胃的底部所升起的,並非是飢餓,而是憤怒。
擺在眼前的,絕非現實。
「青峰君?」
黑子的聲音。
「啊……」
「真是奇怪的表情。」
但黑子的聲音,依舊是記憶中那樣帶著一貫冷淡,雖然可以稱作沉穩,打在耳裡卻令人心臟感到麻痺的聲音。
哀傷的、痛苦的。
「……是嗎?」
「皺起眉頭,看起來像是要哭了一樣。」
只是被黑子的手指撫摸,便會感到悲傷直至憤怒。反覆被那樣冰冷的指尖觸碰著,卻因為知道這並非現實而無法有所行動。
不知道月份的街道。
青峰已經想不起多久前曾和黑子一同走過,只是感覺到異常懷念。鞋底摩擦著地面的聲音、黑子努力想跟上腳步的喘息、不經意碰到的手背、汗水的氣味,他記得這些東西,卻完全無法清楚說出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乾燥的空氣焚燒著身體內部,只是在黑子身旁就感到非常痛苦。他曾經在這條路上說過許多不得體的話,即使到現在他仍然記得,只是想要傷害對方而已,這樣毫不成熟的想法。
簡直是個傻瓜。
──我喜歡你。
──對不起。
──請原諒我。
──我喜歡你。
不停在腦中覆誦,卻無法將這些句子完整表達而出,只是持續空轉,期待這想法會像機器一樣自動損毀,最後殘存支離破碎的數據。
比起眼前的黑子,那個時候覺得更重要的或許是別的東西才對。
從指尖蔓延而上的疼痛,心臟被緊緊抓住扭轉,身體已經無法喘息。
「啊!前面……」
黑子這樣說著,然後向前方跑去。
開滿野花的河堤道、已經沒有人來往的小徑、再也沒有風聲,這個地方令他感到窒息。
「哲!」
「是?」
只是向前五步的距離。明明心中清楚,卻仍舊無法跨出腳步。他被動站在起跑線上,而黑子已經遠遠站在前頭。
「不是要一起回去嗎?」
「嗯?」
即使面無表情,也可以從黑子的眼裡看出不解。
原本故事並不是這樣發展,他心裡非常明白。只有向前五步的距離,那時候回過頭的黑子臉上,是明顯失望且憤怒的表情。
他只是覺得很厭倦。
只是覺得疲勞了而已。
腦袋混亂成一團。
不管找了多少藉口,也無法掩飾那時候脫口而出的話。他心知肚明。
「──無聊的籃球──那時候青峰君是這樣說的吧。」
黑子說道。
「只要勝利就好,就算是沒有我在旁邊也無所謂吧。」
連續不斷地。
即使想說出反駁,他那沒有用的腦袋也無法想出什麼像樣的話。
「連我的手也不想握住了,對吧。」
接連而來。
不知道是什麼月份的街道,和黑子因為籃球的關係而大吵了一架。至今從未因此而有過那樣嚴重的爭執,一面覺得不被了解,一面看到黑子那面無表情的臉而感到火大。
雖然想放棄籃球,卻怎麼樣也無法下定決心。說著近似喪氣的話語,心底卻是祈禱著能從黑子的手上能得來些許安慰。
想再撫摸那幾乎都是骨頭,絲毫不顯柔軟的身體,並溫暖那雙手指所帶著的體溫。
黑子的手心貼住他的手腕,五指深深掐在肉裡,形成紅色圓圈。他只是收回手,毫不帶技巧甩開。
一。
二。
三。
手背上被黑子的指甲劃出血色痕跡,就像被無法豢養的貓所傷害那樣。在身體上留下了痕跡,只是反覆推開對方。
這雙手,是無法被擁抱的手。
他是,無法溫柔擁抱他人的傢伙。
「已經結束了。」
他這樣說著。
咽喉被緊緊掐住,努力想讓那句話永遠藏在心底,卻無法阻止。一而再、再而三重複播放著,讓他想起家裡那台被父親所珍藏的舊式收音機,每當播放起唱片時,總是會不斷播放相同旋律。
跌坐在地面的黑子,並沒有再動作。只是坐在原地,靜靜地將雙手支撐在地面上。
被太陽曬到發燙的水泥地,即使是踩著球鞋也能感受到的高溫。
細瘦的手指、從褲管隱約露出的腳踝、黑子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怎麼會有這樣惹人愛憐的傢伙呢?
一但開始了這個想法,就萬般後悔那些說出口的話語。
「……青峰君……」
「等一下!」
「……青峰君……」
「停止!」
「……」
「你想害我永遠都帶著陰影嗎!」
從肺的最深處,將所有氣力一口氣吐出。一陣反胃,全身激烈顫抖著,他是隻虛張聲勢的動物。不斷喊著,閉嘴、停止、不想聽了──若一般人聽見肯定會覺得幼稚的話。
「真是奇怪的表情。」
因為無法反駁,而感到不甘心。
「閉嘴!」
「像是要哭了一樣。」
啊啊……
既焦躁、又痛苦,身體每一處都刺痛著。
「和你一起打球很快樂。」
「……閉嘴!」
「謝謝你的照顧。」
──さよなら、bye-bye-
這是最後的一句話,從此以後他們就得分道揚鑣。
即使如此,仍是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令他焦躁不已、痛苦不已、喜歡到無可附加的程度。
さよなら、bye-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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